去法兰西向伏尔泰致敬
上海 钱虹
去年岁末，即将面临高考的儿子接到了“法国大学校理科预科班”的录取通知函。这是自二00四年法国政府启动“50名中国学生就读法国大学校理科预科班”项目以来，第四批经过选拔考试后确定的人选之一。儿子起先只想考着玩玩，试试自己英语水平和数学解题能力，所以通过学校报名参加了选拔考试，考完后试卷被送去了法国教育部。之后，他被学校推荐（为）参加清华大学二00七年自主招生即冬令营选拔赛，不久即收到该校的“保送生认定书”。几乎与此同时，法国总领事馆的面试通知函也到了。主持面试的法国考官在听取了儿子的英语自我介绍后，马上通过翻译说：我准备把你安排到巴黎的Lycée EOUIS-LE-GRAND（中文译为路易大帝高中），这是我们法国最著名的学校之一，他见儿子没什么反应，加了一句：是我们总统希拉克的母校，它的理科预科班在法国大学校预科班中名列前茅，希望你能够考虑接受。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光儿子犯难，我们作家长的更是犯愁，赶紧上网搜寻“法国大学校理科预科班”和“路易大帝高中”。原来，这法国的高等教育与欧美各国不同。近20年来，法国的高等教育分为普通综合大学和大学校（GRAND éCOLE）的预科班。在法国，能进入大学校预科班的仅占高中毕业生人数的10％，他们在大学校预科班（均设在寄宿制高中内）学习2年相当于大学本科课程，然后通过激烈的竞争考试，进入大学校。大学校是法国精英教育体制的产物，专门培养理工、工商管理等方面的精英人才。“路易大帝高中”，这所位于巴黎著名的先贤祠附近的学校，已有四百多年的悠久历史，以其教学水平和学生的出色成绩而闻名于世，其中包括中学教育99％的毕业率和法国大学校文、理、商三科预科班的高录取率，如著名的巴黎中央理工学院、巴黎综合理工学院、巴黎高等师范学校和巴黎高等商业学院－欧洲管理学院等。仅二00六年，该校预科班学生在法国大学校入学竞赛取得的优异成绩就包括：巴黎高等师范的数学物理（工程学）的前十名中的三甲及第八、九名；巴黎综合理工学院的数学物理、化学物理、物理工程三系的状元；巴黎国家高等矿业学院的三科状元，还有巴黎高师的古典文学科的第二、四名等。在长达四百余年的校史上，该校的杰出校友不计其数。尤其是其中竟出过四位法国总统：蓬皮杜、德斯坦、希拉克及法国第三共和国时期的雷蒙·普恩加莱。
然而令人颇感意外的是，在该校的杰出校友名单上，其排序依次是：文学家与哲学思想家、艺术家、画家与作曲家、科学家、政治人物和其它名人。如在“文学家与哲学思想家”中，我们看到了：伏尔泰、狄德罗、雨果、莫里哀、波特莱尔、罗曼·罗兰、萨特、戈蒂埃、梅洛－庞蒂、杜尔凯姆、布迪厄、萨德等人的名字，这些都是耳熟能详的法国著名作家和思想家，其它未译出中文名的还有长长一串。在“科学家”中，儿子读出了“亨利·庞加莱”，这是被誉为“最后一位数学全才”的法国人。他去世前留下的“庞加莱猜想”，一百多年来，成为数学家们苦苦求索的世界级数学难题之一，去年曾有报导说俄罗斯数学奇才和两位中国数学家对此猜想作出了最后证明。接下来的“政治人物”中，除了历史上和现实中的4位法国总统外，还有一位法国大革命时期的风云人物：罗卜斯比尔。在“其它名人”一栏，我们认出了“雪铁龙”、“米其林”等闻名世界的大企业王国的缔造者。
按照我们中国人的思维逻辑，对本校杰出校友的介绍，总统为一国之君，理应位列众人之尊，君不见，如今国内哪所学校不是以官位大小、财富多少来排校友的座次？校庆宣传给人印象最深的，不是该校培养了多少学以致用、服务国家和社会的毕业生；不是涌现了多少具有敬业精神和教学理念、以教书育人为己任的兢兢业业的教师，而是看校友中出了几位高级领导人，有几位担任了部长、省市长等政府重要官员，有几位当了总裁、董事长、CEO，连院士、长江学者、特聘教授都得靠后站，哪里还轮得上人文学科的穷酸文人？相形之下，法国人是不是太傻了？路易大帝高中明明出了4位总统，其中的希拉克今年5月法国大选之前还是响当当的法兰西共和国总统，这也太不会利用现成的“人脉资源”了，也太不懂校友座次之关系学了吧？
不过，我看了这份路易大帝高中的杰出校友排序表，倒是不无钦佩。联想起二0 0五年有关大仲马该不该入先贤祠的全民大讨论，最后由法兰西总统希拉克亲自主持隆重仪式，让去世一百多年的大仲马的灵柩安卧在先贤祠内的动人一幕，可见法兰西民族对于文学、哲学、艺术、科学的崇仰与尊重。一所把文学家、思想家、艺术家、科学家校友放在位列总统、董事长、企业家之前的学校，其教育理念想必是把形而上的思想、精神和艺术创造力看得重于社会地位、物质财富的，难怪它会成为法国最著名、最具有竞争力的人才培养之摇篮。
儿子选择了这所学校后，得到了理科预科班指定阅读的三本书，它们是：马克思的《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夏多布里昂的《墓中回忆录（全本，20卷）和高乃依的戏剧《贺拉斯》。这不仅是理预班的必读书目，还要根据这三部经典写出哲学论文，主题是：历史与想象力。由此联想，我们的文、理、工科大学生，今天谁还会要求他们去读这样的经典原著呢？
儿子去了法国。他去位于巴黎拉丁区圣雅克路上的路易大帝高中，向伏尔泰、狄德罗、雨果、莫里哀、罗曼·罗兰，还有亨利·庞加莱等先哲兼校友致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