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基德·桑普森

试着告诉读者,生活是多样的。每一个活着的人,在多元化的人生时空里, 扮演着某种角色,向着不同的方向展现着自己的千姿百态,书写着与众不同的生 命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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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要去博洛格那执行任务的那会儿,尤塞瑞恩勇敢地连去目标上空作一次盘旋的勇气也没有了。当最终发现自己坐在基德·桑普森飞机的机头的上空时,他便揿了一下喉式麦克风的按钮,问道: “喂?飞机怎么啦?”

基德·桑普森尖叫了一声。“飞机是不是出了故障?怎么回事儿?”
基德·桑普森这一声尖叫使尤塞瑞恩感到全身冰凉。“出啥事了?”他恐怖地叫喊道,“我们得逃吗?”
“我不知道!”基德·桑普森极痛苦地回了一句,激动得呜咽了起来。“有人说我们要逃命!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人?”
“是我,尤塞瑞恩,在机头!尤塞瑞恩在机头!我听见你说出事了。难道你没说?”
“我以为是你说出事了呢。这会儿一切似乎正常。安啦。”

尤塞瑞恩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要是一切正常,那可就糟透了。没了返航的借口,他心情凝重,竟迟疑起来。 “我听不见你说的是什么,”他说。 “我是说一切正常。”

阳光照耀在飞机和瓷兰色的水面上,飞机的边沿和水面闪烁着白光,令人眼花撩乱。尤塞瑞恩抓过连接内部通话系统转换开关盒的彩色电线,把电线松开。

“我还是听不见你说什么,”他说。

他什么也没听见。他缓慢地收拾起自己的地图箱和三件防弹衣,爬回主舱。内特利端坐在副驾驶员的座位上,用了眼角余光瞟着他进了基德·桑普森身后的驾驶舱。他朝尤塞瑞恩懒洋洋地笑了笑,内特利身著一大堆臃肿的东西─耳机,帽子,喉式麦克风,防弹衣和降落伞,那样子看上去很虚弱,却显得异常年轻和腼腆。尤塞瑞恩弯腰凑近基德·桑普森的耳朵。 “我还是听不见你说话,”他在引擎平稳的嗡嗡声中叫喊着。

基德·桑普森吃惊地回头扫了他一眼。基德·桑普森面孔瘦削,两道弓形眉毛和一对稀稀落落的金黄色八字须,看上去很滑稽。 “什么?”他回过头喊道。

“我还是听不见你说话,”尤塞瑞恩又说了一遍。 “你再大点声,”基德·桑普森说,“我还是听不见你说话。”
“我是说我还是听不见你说话!”尤塞瑞恩叫嚷道。
“我也没办法,”基德·桑普森也冲著他高喊道,“我只能喊这么响了。”
“我在对讲机里听不见你说话,”尤塞瑞恩愈发无可奈何,便大声咆哮道,“你必须返回去。”
“就因为一只对讲机?”基德·桑普森表示怀疑地问道。
“返回去,”尤塞瑞恩说,“免得我砸了你的脑袋。”

基德·桑普森望着内特利,以求得到道义上的支持,可内特利干脆就避开他的目光。尤塞瑞恩的军衔比他们俩高。基德·桑普森犹豫不决地又抵挡了片刻,便急不可耐地屈从了,伴随着胜利者的欢呼。

“返航对我来说也好,”他兴奋地说着,撅了那对八字须,吹出一连串尖锐刺耳的口哨。“是,长官,返航对老基德·桑普森来说也蛮好。”他又打了个口哨,对著对讲机叫喊道,“注意听著,我的小山雀们。我是海军上将基德·桑普森,这是皇家海军骄傲的基德·桑普森上将在呼叫。是,长官。我们正在返航,弟兄们,上帝啊,我们正在返航!”

内特利兴奋异常,一下子拽下了帽子和耳机,仿佛一个漂亮的小孩坐在高脚椅上,快活地前后摇了起来。奈特中士纵身从顶屋炮塔跳了下来,重重地捶打起每个人的后背,欣喜若狂。基德·桑普森驾驶着飞机,划了一个漂亮的大圆弧,离开编队,直冲机场飞去。当尤塞瑞恩把头戴式受话器接通了其中一个辅助通信转换开关盒的时候,飞机后部的那两个炮手竟一齐唱起了《库卡拉查舞曲》。

待返回机场时,派对嘎然终止了。狂喜被不安的沉默所替代。尤塞瑞恩沉着脸,极不自然地走下飞机,坐进了早就守在机场等候他们的那辆吉普车。车子穿越了阴森沉寂,迷人的群山,大海和森林,返回驻地。一路上没人说话。当他们驶近中队驻地的大道时,那种凄凉孤寂的感觉依然绕萦在大家的心头。尤塞瑞恩最后一个下车。过了片刻,在那仿佛毒品般的,笼罩着一顶顶空帐篷的,总是令人心神不安的寂静中,除了尤塞瑞恩和一阵和风在动,中队上下一片死气沉沉。丹尼卡医生,活像一只浑身哆嗦的红头美洲鹫,忧伤地栖息在医务室那扇关闭的门旁,在四周一片朦胧的阳光中,用鼻子徒劳无益地对着阳光使劲地抽吸。尤塞瑞恩知道丹尼卡医生是不会随他一同去游泳的。丹尼卡医生再也不会下水游泳了;哪怕是在一两英寸深的水里,他也会能因昏厥或轻度冠状动脉栓塞而被淹死,让退浪给冲进海里,或因寒冷或用力过度而轻易地染上脊髓灰质炎或脑膜炎球菌感染。博洛尼亚对其他人带来的威胁,更让丹尼卡医生为自身的安全深深地担忧。入夜了,他听到了窃贼的声响。

透过那片浅紫色暮蔼,在作战室入口处,尤塞瑞恩看见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正极用心地盗用定量配给的威士忌酒,假冒了那些滴酒不沾者签名,又边喝边快速地往一个个瓶子里灌,想抢在布莱克上尉想起这事,匆匆赶来盗了剩下的酒之前,尽可能地多偷一些。

吉普车又轻轻地开动了。基德·桑普森、内特利和其他人,无声的,各自散去,融入了这片令人厌烦的黄色的寂静里。吉普车随著一阵喀喀的响声消失了。尤塞瑞恩独自一人处于沉重的原始寂寥之中,一切绿色的东西看去尽是黑的,而所有其他的一切则全部浸上了脓液般的黄绿色。干燥朦胧的远处,微风吹过,刮得树叶飒飒作响。尤塞瑞恩看上去烦躁,恐惧,疲倦。眼窝塌陷,脏兮兮的。他筋疲力尽,走进降落伞帐篷,那里面摆著一张光滑的长木桌。此刻,疑虑象只烦人的母狗在刨挖著一颗全然无愧的良心而让人毫无痛感。他把防弹衣和降落伞留了下来,再又返身出去,经过那辆运水车,前往情报室把地图箱交还给布莱克上尉。布莱克上尉正坐在椅子里打盹儿,两条瘦长的腿跷在桌上,装出一副漠然的样子,心里却是好奇地打探尤塞瑞恩的飞机为什么返航。尤塞瑞恩没搭理他,把地图箱往桌上一放,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帐篷,尤塞瑞恩卸了降落伞背带,脱下身上的衣服。奥尔在罗马,定于当天下午回来,因为他在离热亚那不远的海面上迫降,有了机会休假。内特利早就想打点好行装,准备接替奥尔。他很庆幸自己居然还活著,因而就迫不急待地想赶去罗马,继续向那个妓女求婚,明知毫无结果而又令人心碎。尤塞瑞恩脱了衣服,在帆布床上坐下来歇息。一赤裸了身子,他便感觉好多了。只要身上穿了衣服,他从来就没有过舒服的感觉。稍过片刻,他换上干净的短衬裤,穿上软帮鞋,肩上搭了一条土黄色浴巾,起身往海滩走去。

沿中队驻地通向外面的那条路,绕过了森林里一处神秘的火炮掩体,尤塞瑞恩看见有三个士兵把守在那里,其中两个躺在一圈沙袋上睡觉,一个正吃着一只紫石榴,一大口一大口地咬进嘴里,不停地嚼动,把咬碎的渣子吐进灌木丛里。每咬一口,红红的汁便从嘴里流淌了出来。尤塞瑞恩蹑手蹑脚地往前走着,进了森林,不时爱惜地抚摸颤动著的光肚子,好像是让自己放心,这肚子还在原来的地方。他从肚脐眼处捻出了一块软麻布。他突然在路两侧的地上发现了不少雨后初生的蘑菇,一根根长有菌盖的指状菌柄钻出了黏湿的泥土,仿佛无生命的肉茎,目光所及之处,长出了一大片,似乎它们正在他的眼前冒出来。到处是蘑菇,一大片一大片,密密麻麻,遍布了远处的林下灌木丛。他发现,它们的个头儿好像越来越大,数量似乎也越来越多。他觉得阴森森地,浑身一阵战栗,撒腿便跑,直到脚下的泥土消失,变成了干沙,把那些蘑菇抛在了身后,他才放缓脚步。忐忑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有点儿巴望着能见到那些又白又软的东西在后面盲目地爬著追赶他,或是突变成了蠕动的难以控制的一团东西,无声地爬上树梢。

海滩上空无一人。唯一的声响是极低沉的溪流涨水的咕嘟声,身后那高高的草丛和灌木林轻轻的呼吸声,还有那沉默无语半透明的波浪漠然的呜咽。冲浪总是很小,海水清澈透凉。尤塞瑞恩把自己的东西留在了沙滩上,淌过没膝的海水,直到整个身子全都浸没在水里。大海的另一边,一片高低不平的暗色的狭长陆地笼罩在薄雾中,隐隐约可见。他懒洋洋地游到了浮台,扶住歇了一会儿,再又返身懒洋洋地游回到沙洲可以站立的地方。他把头潜入碧绿的海水好几次,直到觉得身体干净了,头脑又完全地清醒了,才伸展四肢趴在沙滩上睡觉,直睡到从博洛格那凯旋的机群差不多掠过了他的头顶。机群多台发动机一齐发出由弱而强的巨大的隆隆声,惊天动地的轰呜,闯入他的美梦。

他醒了。眨眨眼,略觉头疼,睁开眼,见到的是一个乱哄哄的世界,一切有条不紊。他被眼前的奇观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十二支空军小队的飞机平稳地组成了精确的队形。这景象出乎意料,令人难以置信。没有一架飞机因冲在前而受了伤,也没有一架飞机因受损而掉了队。空中也没有冒出的遇难火焰。除他自己的飞机外,一架不少。顷刻间,他竟感到神经错乱,瘫痪了。随即他又明白了过来,差不多因命运的嘲弄而落泪。

解释很简单:机群还没来得及轰炸,云层便遮住了目标。还得再飞博洛格那,执行轰炸任务。

他错了。压根就没有什么云层。博洛格那已遭了轰炸,飞博洛尼亚只是一次例行的飞行。那里没有任何的对空炮火。

第十四章 Chapter 14

CHAPTER 14: KID SAMPSON

Summary

It is the time of the mission to Bologna, and Yossarian is trying to get his pilot, Kid Sampson, to turn the plane around and head back to Pianosa. Yossarian cuts the wires of his intercom system as a pretext to turn back. Sampson and the rest of the crew are only too happy to return.

When they reach Pianosa the men are subdued in spirit. The base is nearly empty since most of the men are on a mission to Bologna.

A sense of desolation is evident as Yossarian walks alone to the empty beach. While on the beach Yossarian watches as the twelve flights of planes return from Bologna. The mission was successful as there was no enemy fire in Bologna.

Notes

After the mission to Ferrara, Yossarian seems to have learned his lesson. He does not want to be over-courageous. He is afraid of being killed over Bologna. Though the men in Sampsonós plane are jubilant when Yossarian orders them to turn back, a sense of desolation and of having betrayed their country overcomes them when they reach Pianosa.

When the majority of the American air men are away, the sights and sounds are those of a nature, and not people. Yet even nature seems to be infused with a sense of decay and death. The necrotic profusion of mushrooms which grow "like lifeless stalks of flesh" and the bloated gurgle of the stream seems to enhance this sense. One begins to feel as if the mission to Bologna is definitely doomed. But the engines of war return with a deafening roar. Yossarianós fears have been in vain. Appearances have once again proved to be decept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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