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飘零
2010-05-09
我从来没有写过intern那年的住院总,因为不知道写些什么好,一直到最近出了引起华人医学界震惊的案件,让我不由自主想起了她。
做intern的那一年,我的住院总是一个墨西哥女生,长得真的很美,乌黑的长发,黝深的大眼睛,性感精致的脸庞,有点像Salma Hayek。
没有美国医院工作经验的我,本能地对这个美丽的墨西哥女住院总产生了好感,但是随后而来的艰苦的intern生活,让我对她的感觉逐渐改变了。
和美国医生委婉含蓄的说话方式不同,墨西哥住院总很多时候更接近我们中国教育的风格,说话非常blunt,不是很注意语气和措词,一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口里说出来,感觉真的非常不同。这个是我们大部分外国医生要注意的地方。
记得有一次,我因为车子出了故障,不能在冬天早晨6点及时赶来查房,住院总找我谈话,我解释道歉了,她说,你要么走路来,要么叫出租车来,这不应该成为你不能及时完成工作的理由。当时我什么都没说,然后走在没人的走廊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还有很多类似的小事情,比如她在morning report的时候,会让intern站到整个教室前面,像小学生一样汇报病例,然后用非常不礼貌的口气,指出intern的纰漏,打断intern的分析,诸如此类。前半年,我几乎因为她得了morning report恐惧症,总是缩在角落里,但是越是这样,往往越是被她吊出来问问题。
和我一起轮转的美国住院医生,习惯了自由随和的学习气氛,更加反感她的作风,试想让一个美国孩子站在整个教室前,回答问题,这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几个两年级的美国住院医生联合起来和主治医生告状,说她的主持的morning report气氛差,不利于交流学习,有时候在病例讨论的时候公然和她顶撞,或者干脆缺席。终于领导们找了住院总谈话,让她注意方式方法。
那天又是好几个住院医生缺席morning report,我还是乖乖地坐在那里。住院总默默地擦着黑板,一反往常强势的态度,脸色显得很憔悴。她说,今天我们不讨论病例,就来讨论一下怎么改进morning report的质量。她说,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但是这不是我care的,我只care你们每天在这里又没有学到东西,我每天在来morning report之前,就把你们将要汇报的病例都学习研究过,准备了很多问题和讨论点,这样你们才能最大程度利用这个一小时。说着说着,她的眼眶渐渐红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对她的感觉又渐渐改变了。
住院总基础知识非常扎实,她总是在看书,在准备问题。她和我们中国学生一样,受的是权威式的从上而下的教育,所以总是一副小老师的样子,而且崇尚搞测验,她总是准备了各种各样的小纸条,上面有各种问题,让我们回答,现在想来,这些需要多少准备。她毕业以后,以后的几任住院总,再没有人花这些精力去准备这些,morning report虽然变得轻松,但是学习的质量在我眼里,也下降了很多。
住院总还会代替主治医生查房,看门诊,这个压力是很大的。毕竟她也只是比我们多了一年的经验。她查房非常仔细,门诊也看得时间很长,那时候很多intern都颇有微词。我记得有一次是一个星期五下午,来了一个头晕待查的,我们做了整套神经科的体格检查,她把所有的鉴别诊断问了个遍,当时我真是恼火极了,但是其实那天学了很多东西,今天还不时想起。现在想来,她当时背负着整个team查房的责任,还要忍受intern们的不满,真的是挺郁闷的。
当我渐渐熟悉了她的态度,看到了她值得尊敬学习的地方,我和住院总已经渐渐开始成为好友了。她不是一个性格幽默轻松的人,看见我们几个住院医生玩笑打闹,总是很羡慕,但是不会主动参加进来,我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就请她一起吃饭,慢慢地开始了解她。她的先生是从她8岁就开始认识她,从16岁就跟她说要娶她,一直等到她成年,她说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好浪漫。
住院总毕业后去了西雅图作专科,走的时候她哭了,那时候她不再是强势逼人的住院总,只是一个将要离开工作了四年的医院的伤心的女孩子。可惜一直到了那个时候,还是很多住院医生不是很喜欢她,都没有去送别她。
后来住院总去了肯尼亚一个月医务志愿者,结果作出了惊人的决定,她决定和丈夫一起留在那里。西雅图的医院大怒,她为此还赔了不少钱。
最后一次听说住院总的消息,是原来医院的Program director告诉我,她在非洲的了疟疾,病得很厉害,不过现在好多了。program director是一直非常支持欣赏住院总的,他说, she is a doctor with free spirit, not everyone can understand her.
很多时候,如果能过宽容文化的隔阂,消融表面暂时的芥蒂,走过那最艰难地落的时候,就会发现,人性的光辉,到处都在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