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曼安定下来后除了努力工作外加学英语,同时还要融入公司的主流文化。
学英语,以前陈明快倒是督促过她,目的是要她嫁老外。李小曼那个时候对嫁老外没兴趣,自然对学英语视为畏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说谁日子过得好好的,没事儿给自己加个套儿折腾自己啊?如今周捷伦鸡飞蛋打,她也离开济南来到北京做北漂,要漂得好,漂得比以前的那几年北漂生涯更上一层楼,要对得起麦奇文给自己的这份工作,就得硬着头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非把英语这座大山征服了不可。
麦奇文给她分析了她以前北漂失败的原因,就是太缺乏目标性和进攻性,得过且过,小和尚念经,念着念着,就把自己念出了革命队伍,念到了边远山区,念进了穷人行列。
呃,济南虽然多山,还不至于是边远山区啊,李小曼抗议。
麦奇文一挥手,抗议无效,济南就是边远山区。
学英语的方法,陈明快指导过她,第一要扩大词汇量,第二要加强听力和口语。扩大词汇量的关键是增加阅读量,不断重复阅读,最好的办法是读报纸,每天坚持。
麦奇文对这种方法也持赞同态度。并对她说很扩大词汇量很简单,每天坚持读《中国日报》即可。
《中国日报》?李小曼倒吸一口冷气。公司里订着英文版的《中国日报》,厚厚的一叠,能读得她荡悠悠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
麦奇文白她一眼:“小姐?循序渐进懂不懂?你不会先每天读一篇短文,再慢慢加量啊?”一脸你写剧本的聪明劲到哪里去了的表情。
于是每天下班前,李小曼找到一份几天前的报纸,再从金融版里寻出要读得短文,把该张报纸带回家。
这一篇文章可能花她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读得她眼花缭乱,眼前似有蚊子在乱飞。她的单本剧写作算是停了,根本没时间做。只要麦奇文不在,她把自己的生活压缩到最简单的状态,以吃面条为生。
她觉得自己这样坚持下去,过不了半年,身材也将日益面条化。
如果身材日益面条化还是李小曼的追求,那么在公司里日益边缘化可不是她的追求。在公司里,谁都知道李小曼是董事长亲自安排进来的,人人都对她客气有加,可是李小曼自己却感觉到了她跟公司里的人格格不入。
不仅仅因为她不是金融专业的,对金融一窍不通,主要是她的穿着打扮太独特了。
公司里没人穿韩版衣服,大多数是近乎中性的打扮,西装衬衫配西裤或者牛仔裤,介于正式与非正式之间。闲暇的时候听这些小姑娘或者小媳妇交流质地颜色搭配品牌,她才明白这些看着寻寻常常的衣服,原来是不动声色的低调。
然后她再把目光放得远一点大一点,观察整个办公楼对比那些进进出出的白领女孩的穿戴,发现她的时尚不过是小地方的街头时尚,实在不适合她的年龄她的气质她的身份。她再不改变,很可能会让人觉得好好的公园里闯进了一只侏罗纪的恐龙。
金融街附近的衣服李小曼买不起,她只好从沙堆里淘金子。上班后休的第一个周末,她跑到秀水街去淘衣服,大浪淘沙,想淘出几件价钱不贵,样子尚且过得去的职业装。
到了秀水街,她发现形势逼人啊,为了生意,这里的小摊小贩都操着流利的英语在吆喝;“ Sir , take a look,good quality, cheap price. We are the No 。 1 (先生,看一看,我们物美价廉,是这里的第一名)”
有个老外看中一件仿版恤衫,小贩挥舞着计算器说:“ One hundred and twenty! (一百二十块)”
小贩坐地起价,老外也不含糊,就地还钱:“ Fifty (五十)。”
小贩做出世界末日的表情,悲惨地说:“ Sir, I lose money! Eighty! (先生,我亏钱了。八十块!)”
那老外显然来一地爱一地研究一地,是个一点也不纯朴的老外,是个很了解中国国情的老外,他咬定青山不放松:“ I am very poor! Fifty ! ( 我很穷。五十块!)。”
切,跟我比悲惨世界,你嫩点!土耳其印度香港上海我一路砍过来,啥没见过?当我冤大头啊?!
小贩又啰嗦几句,最后做出壮士断腕的表情,咬牙切齿兼跺脚地说:“ OK ! Fifty !”说着把恤衫递给老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钱包。
李小曼一阵惊一阵喜。惊的是原来秀水街的物价有这么大的弹性,不仅仅是对折,还可以四折开砍,也惊异于这洋鬼子这么厉害,比她这个本国人士都厉害。喜的是这小贩跟这老外说的英语她全听懂了。
看来英语也没有那么可怕,秀水街的小贩都能说,她当然也能说。
李小曼在一个专卖出口剩货的摊位前面停下,看到一件针织的翻领七分袖套头衫,款式很普通,但是颜色很漂亮,浅浅的绿。
售货的小姑娘察言观色,连忙说:“美女,你眼光真好,这是真丝的呢!”
嘎?李小曼对真丝的认识只限于梭织的面料,没想到这种毛衣款也有真丝的。她半信半疑。
售货的小姑娘把衣服取下来,翻开里面的洗水唛给她看,上面有 92%Silk, 8%Spendex 的字样。小姑娘解释说:“百分之八的是弹力纤维,让衣服更有弹性。美女,这款是修身的款式,你这么苗条,穿着一定显得身材更好。”
李小曼问:“还有别的颜色吗?”
小姑娘巧嘴如簧:“有,还有浅粉色。不过美女,我觉得你皮肤白,这种浅绿色很适合你。一般中国人都不敢穿这个颜色,怕把脸衬得更黄。你试试看。”
李小曼心里有些养。这种传统简单的款式,要是在过去,她绝对不会买的。但是在公司里一个星期混下来,她发现公司里的女人女孩们,大多穿得款式很低调,但是绝对讲究质地,不是真丝就是全棉,毛衣大多数是羊绒,颜色大多数比较淡,或者以黑白为主,这让她都不敢再穿得那么鲜艳,怕人说她“乡气”。
穿在身上很合适,李小曼问价。
小姑娘眼睛都不眨一下:“两百六。”
李小曼哗啦一下,像扔一只定时炸弹一样把衣服扔给小姑娘,转头就走。
小姑娘连忙喊住她:“美女,你还个价嘛!美女,你别走啊,这衣服你穿真的好看!”
李小曼停住脚步,说:“你给各实价吧。”
卖货的小姑娘咬牙切齿地说:“好吧好吧,这衣服真像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两百!”
李小曼掉头又走。
小姑娘追上来说:“那你说多少?”
李小曼说:“八十!”她眼前浮现的是那个洋帅四折砍的情形。咱们中国人有志气,不能连鬼子都比不过不是?!
这次轮到小姑娘掉头走了:“美女,这可是真丝的!”
看来过了底线了。李小曼犹豫着怎么能不动声色地回头把这件衣服拿下来。
那小姑娘大约今天没做成几笔生意,犹犹豫豫地再回来对她说:“美女,你再加点,多多少少让我赚点,不给老板骂——”
最后以一百二十块钱成交。
有了第一次处女砍,后面的还价,李小曼就像一个江湖老手,稀里哗啦痛下杀手,先来个四折,一边砍一边表面上装得镇定,心里却战战兢兢,徒生罪恶感。在罪恶感和荷包之间,她还是觉得自己荷包里的银子更重要。
不料卖货小姐倒是坦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还价,双方像高手过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小曼觉得,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她也许可以跟着商务部长到美国跟美国人进行贸易谈判。
她买了两件白色弹力衬衫,办公室款,款式很别致,面料很精致,价钱很理智。她拿那件真丝毛衫去压人家的价,说这件真丝毛衫才一百二,你这棉的怎么这么贵?
人家说,这是正式衬衫,工艺贵。
最后也以一百二十块一件成交。
算上麦奇文送她的几件衣服,她可以每天换衣服一周不重样了,便收了手——她刚来北京,薪水还没到手,不能大手大脚乱花钱。
周孟春电话打到她手机上,说带她去超市采购生活用品。李小曼知道又是麦奇文的关照,十分不好意思。
周孟春到秀水街来接她。
她出门穿的是从济南带来的老衣服,刚来时没觉得什么,现在有了对比,觉得土得掉渣,有损她的光辉形象,急急忙忙地到卫生间去换成今天刚买的那件真丝毛衫。
秀水街的卫生间少,门口排着队,把李小曼急得心里像煮饺子。好容易排到,她一边看表一边换衣服,越忙越出错,不是穿反了,就是穿倒了,好容易穿正确了,还没来得及拉平,周孟春到了,打手机让她下去。
门外车子不能久留,李小曼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冲,差点摔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