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拿生物博士到拼电脑硕士,从熟悉的生物转到陌生的电脑行业,我一直在美国漂泊着,寻找着。在似水流年的岁月中,忙碌而又寂寞的的求学日子,撕开了我和双亲之间的那条亲情纽带。在异国他乡,我的个人情感也被束之高阁冷冻成霜。
我是父母的独生女,对他们,我有着无人能代替的情感安抚作用。我两岁那年,母亲不幸得了绒毛膜上皮癌。为了斩草除根,不得不摘除子宫而失去生育功能的母亲,只能为父亲留下我这个独身女了。多年之后,当母亲撒手而去时,只剩下我和父亲两人跨洋相守了。
太平洋虽然割断了我和父亲的身体距离,但失去母亲之后的父女之情,仿佛被燃烧母亲躯体的那座火炉一下子升了温。我恍然觉得,一定是在火光中飘飞的母亲魂灵,把父亲紧紧拉到了我的心里。我甚至好像听到母亲在对我说,孩子,你爸爸老了,又是孤身一人,你一定要多多照顾他呀。
父母在,不远游。当初为了追赶我的初恋,我狠心地把父母抛在了家乡孤独的小屋里,大学毕业后就一路杀到了美国。没想到,我在美国寻梦还不到两年时,我就把爱情弄丢了,也失去了在身边孝敬父母的机会。这巨大的失落感一直像我的影子一样,天天在陪伴着我。
飘在美国,我被爱情抛弃,又远离了温暖的亲情。在这空洞的岁月里,我成了流浪着的情感孤儿。当年把我迷得神魂颠倒的贾兴兴,虽然早就走出了我的生活视线,但他帅气的模样和他上天通地的才华,时常会在我最软弱的时候光顾我。当年我与他日夜耳鬓斯磨,而如今他现在何方,我竟毫无知晓。我终于明白了,没有证书做保的男女之情,就像天边的那片云彩,根本就没有天长地久。
错过了覆水难收的爱情,我现在不能再错过唯一的亲情了。我何不趁着失业在家这段时间,回国去陪陪父亲呢?
回家,我要回家。
(四)
我出生在东北渤海湾的化工城,从小我是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氯气味儿长大的。父亲来自江南鱼米之乡,从五十年代起,他便跨过山海关落地东北,就职于家乡的化工厂。多年来,经过烧碱和聚氯以烯等化工产品的锤炼,我的父亲已经从瘦弱的江南男子,被磨炼成了和当地男人毫无二致的东北汉子。像“这可咋整”这样的东北话,父亲几乎是脱口就来。孩子,你都四十多了,还没个对象,这可咋整呢?
咋整?没法整。当年的贾兴兴伤透了我的心,男人早就成了我心中水火不相容的奢侈品。这么多年来,尽管时常会有投石问路的男子,试图打动我的玻璃心,但我好像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男人于我,仿佛还不及动物园里的猴子可爱。哀莫过于心死。我的心死了,我已经不再拥有奢求爱情的激情。眼下我能抓住的,只有父亲给予我的亲情了。
打定主意后,一张机票和一张火车票,慷慨地把我送回了家乡。十二个小时的越洋飞行,再加上十二个小时的火车颠簸,我终于回到了东北老家。
傍晚时分,夜幕降临时,我强忍着长途跋涉的疲倦,急不可待地敲开了家门。
几年不见,父亲的脸像漏了气的了皮球似的,怎么突然变得又干又瘪?我看到的是一头白发面容清瘦的父亲,父亲头顶上的几根白发稀疏晦暗,他的身板也没有以前那么硬朗了。
父亲老了,老的悄无声息。我的心里一阵绞痛。
父亲望着我,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好像我是天外来客般的陌生。随后他便紧紧把我拥在他怀里,很有分寸地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我们父女两人的无言之声,胜过了千言万语。
环顾四周,我的家也不如从前。活生生的母亲不见了,我家这间窄小的房子,就像缺了条腿儿的椅子一样,好像再也站不稳了。在四周的墙壁上,到处都是母亲的旧照片。站在略显空荡的家中,我在努力追寻着母亲的影子。墙皮已经日渐脱落的旧宅,仿佛在指责着我对父母的不孝。
“你在美国都好吧?”,父亲终于说话了。
“我挺好的,你不用惦记”。我用父亲在电话中常和我说过的话,淡淡地回答了他。
我真的很好吗?没有丈夫,没有工作的日子,真的很好吗?一想起我在美国的独身蜗居和我的失业通知书,我的喉头有些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