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红柳：玛瑙滩的记忆

        如果能在梦里遇见一块遍地宝石、俯拾皆是的地方，即使不是真的，也能让人相当兴奋！
       
       老马不是在梦里，而是真的到过一个那样的地方，留下了的印象如此深刻，不是兴奋一阵子，而是伴随一辈子，无论何时想起，都有一种梦幻般的陶醉感。
       
        那地方用“远在天边”形容一点不过，它位于广袤的准葛尔盆地深处，远离人烟，极度干旱荒凉，没有水，没有绿色，没有生命，遍地黑黝黝的砾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连小草也望而生畏。
       
        20年前夏季的一天，老马和同事们本来是去寻找传说中的五彩湾，为开辟一条新的科技旅游路线做前期调研工作；那是一次特殊的旅行，一次揭开五彩湾神秘面纱的尝试，他们要从没有路的戈壁沙漠中走出一条新路，为喜爱新疆大漠风光的游客们开辟一处全新的旅游景观。清晨，一行五人从吉木萨尔小县城出发，沿着吉青公路向西北方向驶去，最初的景色令人赏心悦目，绿油油的农田，低矮的农舍，袅袅炊烟，狗儿吠叫，羊儿咩咩；不久，离开公路，驶上小径，愈走愈荒凉，人烟渐渐淡去，草木变得稀疏，偶尔可见到几丛开着淡粉色小花的红柳、远处奔跑着黄羊和野驴；之后，小径没了，几条若隐若现的车辙也没了，完全凭着指北针前行，在尘土暴扬的荒原上剧烈地颠簸行驶了很久，穿越一丛丛枯死的胡杨躯干、一道道凹凸不平的沟坎、一座座新月形的沙丘之后，闯入了一片死寂的戈壁滩。
       
        他们疲惫不堪地走下汽车，坐下来喘息片刻，屁股却被砾石硌的生疼；老马掏出屁股下的砾石，漫不经心地准备抛掷出去的时候，忽然愣住了；老马是学地质矿产的，对岩石矿物有着特殊的敏感，他发现手中的砾石非同寻常，抹去浮灰，呈现出润目的暗红色，油脂光泽，坚硬的质地，细密的纹理，啊！多好的一块玛瑙石，老马连忙环顾四周，发现遍地都是玛瑙，小如米粒，大如杏核，意外的惊喜冲上脑门，一阵眩晕，老马失声叫了起来，他和伙伴们多么幸运，他们被遍地的宝石硌疼了屁股！
       
        遍地砾石转眼间成了宝石，来的如此突然，如此喜剧化，着实让人有些懵了。是常说的“珍珠玛瑙”中的那个玛瑙吗？是珠宝店里动辄百元千元的玛瑙吗？是笼罩着吉祥之光的佛教七宝之一的玛瑙吗？年青的小王盯着爱开玩笑的老马，半信半疑地问：“是真的吗？”所有的目光都盯着老马；曾从事多年显微岩矿鉴定工作的老马一字一顿地讲道：“玛瑙，矿物学分类中属于玉髓的一种，化学成分为二氧化硅，半透明或不透明，硬度6.5至7，比重2.55到2.91，隐晶质，具有明显的纹理。”老马扬起手中的玛瑙，接着说道：“瞧瞧，不仅是真的，还是玛瑙中的上品；玛瑙颜色多样，以红色最为美观，行话说“玛瑙无红一世穷”啊。”
      
        不管以前是否在梦里被天上的馅饼砸着过、或是走路被黄金绊倒过，都无所谓了，那种稍纵即逝的快感和眼下的境遇相比都太小儿科；此刻，人们真真实实地被遍地的宝石簇拥着，无论掐腿、捏脸还是眨眼睛，美丽的玛瑙都没有幻化而去。更为重要的是，珠宝店中的玛瑙固然华贵却可望不可及，别人胸前项下的配饰也只是欣赏而已抑或带点羡慕，而此时密布在脚下的玛瑙不仅可赏，还可随意捡拾，这在心头激起的波澜远远超出了赏心悦目的范畴，它勾起了人们埋于心底的诸多美好愿望。
      
        未经人工雕琢的天然玛瑙石千姿百态，每一块都有着独特的外观；而同一块玛瑙的不同断面，角度、尺寸也不尽相同，颜色、光泽各异，其品种规格之丰富，内在神韵之微妙，构成了极大的想象空间，任凭每个人的心愿自由飞翔。爱美的小王想为自己拣几条项链，她就地摆了几条红色的、黑色的、紫色的，又精心地用各色搭配成一条彩色的，神情陶醉，似乎在想象着朋友聚会上将引来多少惊艳的目光。沉默寡言的老徐不紧不慢地东瞅瞅西看看，他不求多，只想为老伴选一颗最好的，拣一颗丢一颗，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一颗核桃大小、酒红色、环状纹理完整的玛瑙。豪爽的司机大刘对观赏玛瑙并无雅兴，只在意它的价值，他知道黄金宝石一般不用公斤计量，而是用两、盎司、克拉来称量的，他将两个裤兜塞得满满的，夏日的短裤被坠的露出了肚脐眼，他希望能用这些玛瑙和识货的朋友换一个新款传呼机。书呆子老李看着遍地玛瑙，卿发思古之幽情，摇头晃脑地吟诵古诗：欢乐涤除烦恼，清静自无尘恼。真气遍三田，结聚琉璃玛瑙。玛瑙、玛瑙，自是还金补脑。大刘冲着老李喊：别酸了，拣几粒吧，你要敢空手回去，看嫂子不收拾你。
      
        老马打算为自己拣一副围棋子，棋盘纵横各19行，共需361粒。哈，拥有一副天然玛瑙石的围棋，集石趣棋兴于一身，何其雅也！老马看好烟褐色与黛蓝色两种搭配，拣着拣着有些心不在焉了，他意识到真正引起内心震撼的，并非这些单体的玛瑙，而是整个灿若星空的玛瑙滩。在戈壁滩上发现一两粒天然玛瑙并不稀罕，但上千平方米的范围几乎由单一的玛瑙覆盖、且保持着完好的原生状态，堪称举世罕见的地质奇观！老马站起身来，环视四周，饶有兴致地揣想着玛瑙滩的地质成因，思绪跨越时空，上溯准葛尔盆地亿万年来的地质演化进程，有惊天动地的火山爆发，有翻天覆地的多旋回大地构造运动，有风刀霜剑的物理化学风化作用；火山热液的结晶分异，岩层升降的特殊时刻，不同矿物的耐风化差异，各种小概率事件的奇妙组合，鬼使神差般的精巧搭配，玛瑙滩的孕育过程波澜壮阔，丰富多彩，宛如一部博大精深的地质百科全书。
       
        欣赏温润华贵的玛瑙，同时领略玛瑙故乡的壮美，是一种独特的深层次的精神享受，它极大地延伸了单体玛瑙的美感，由静态而动态，由微观而宏观，由现实而历史，不仅仅是欣赏，更有感染和震撼！五彩湾探索之旅有了一个如此精彩的开端，令老马和同伴们都激动不已，一种神圣的感觉油然升起，他们是玛瑙滩的发现者，是一条全新旅游路线的开拓者。老马提议，大家一致赞同，将这片戈壁滩定名为玛瑙滩。它的正南方是高耸入云的天山雪峰，西南方数十公里是来路经过的准葛尔盆底-黄泥滩，东北方约二十公里是卡拉麦里山的山前丘陵地带，其余为空旷的荒漠。
     
       重新启程，玛瑙的珠光宝气顷刻间悄然隐去，而玛瑙滩则长久地驻留在众人的眼帘中，那么坦坦荡荡、宁静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