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寒冷黑夜中的一点光和热(2)
从来没有任何别的一部书像“余烬”这样,在阅读的时候给我一种无穷远的体验。我想起一本很好的名叫“教授的爱情算式”的小说,里面那个失忆的数学天才总是给每一个人的特征赋予一个数字或者符合。我想如果我真有机会跟他会面,他一定会把我的这种感想叫做无穷大∞ 的。现在我凝视着这个∞,又联想到它跟音乐波在Media Player里闪现的图像十分相像。如果用手拨动小提琴的琴弦,得到的音波应该就是这样的吧。数学和音乐的美原来还可以联结起来呢。
动人心弦。一点不错,就是这个字眼,但是远不止是动人心弦。除了其诗一般的描述手法动人心弦余音绕梁之外,其思考的深度到达高潮的时候,又带来振聋发聩的效应,让人惊叹。这么小的一本书,这么短的时间框架和这么少的人物,却浓缩了主角“将军”75年的人生和思考。所以,书中的每一个场景和对话都是浓缩。而浓缩才是精华。
也许是因为我永远也无法做到这样的,所以才这么惊奇吧:作者作为一个伟大的诗人和哲学家的特质如此巧妙地结合起来而呈现在作品中,因此,作品的描述和场景是如诗般的美丽,而人物思想的深度又像哲学家般的睿智深沉。我想我本人是容易流于浮夸和情绪化,过于沉重的思考总会让我感觉心脏立即紧缩起来,并开始疼痛,然后只好很快逃脱开去。所以我只能对这种风格无限仰慕了。
现在,首先浮现在我眼前的是这样一个场景:八岁的“将军” 第一次跟着母亲去看他的法国贵族外婆。他的父亲是匈牙利的侍卫长,虽然是有巨大的城堡的世袭贵族,他的国家相当于“优雅文明”的法国来说却是野蛮和落后的。读者读到这里,请不要先谴责什么“贵族情结”。作品所要传达的要深远得多。原文是这样写的:
“他感觉到,有某种任务加在他身上。每个人都看着他,来自遥远异国的小蛮人,从有熊的森林里来。他深思熟虑,审慎清晰的说出每一个法国字。他觉察到,此刻他在为父亲、城堡、猎犬、森林,以及他抛在身后的整个祖国说话。一扇巨大的门开来,马车驶进开阔的庭院,法国仆役在一道宽广的阶梯前鞠躬行礼。一切都让人感到有点敌意。”
从这一小段,将军从小受到的教养和对父亲、对祖国所抱的极其沉重的责任心和忠诚,还有他自母亲那里所承袭的易感的秉性已经表达无遗。
然后是跟外婆见面:
“她的眼睛是灰色的,上唇有一块黑影。她的头发高高盘在头顶,必定有一度是红色的,如今肮脏且没有颜色,仿佛时间的本身忘了清洗它。她亲吻这孩子,用瘦骨嶙峋的苍白的手,把他的头微微向后推,好看清他的脸。‘完全一样。’她用法语对他母亲说,他母亲焦虑的站在他后面,仿佛他在接受检查,即将披露某种东西的检查。”
这一段,把一对代表“文明”和“野蛮”的异国婚姻的鸿沟呈现出来。他的受过良好文明教养的母亲,因为爱情的冲动嫁给了一个遥远落后国家的“野蛮”人。她走之前,法国国王说:小心,你要去的森林里有熊,而他也是一只熊!而她说:“陛下,我将用音乐驯服他,就像希腊神话的乐神奥扉斯弹竖琴驯服野兽。” 而她的母亲,一定也很不满意她的下嫁吧,所以在上面的婆孙见面中,我们看不到爱的温情,只有冷冷的检视。“完全一样”,是说小将军跟他的野蛮父亲完全一样,语气中有轻蔑的意味。
将军母亲用音乐驯服野兽的野心很快就落空了。父母之间的战争无声地打开。武器是父亲的森林、打猎、武器和母亲的音乐、舞会、法国作风。她不爱这个地方,不属于这里,所以她居高临下甚至藐视自己的爱情。而她所极力维持的巴黎风格,法国作风却逐渐散发出腐朽的气息。
没有爱,只有这种腐朽的气味,从四面八方包围他,所以将军开始哭泣和呕吐。“严肃的医生们来了,穿着双排扣黑礼服,表链系在白背心中央的扣洞上。他们弯下腰审视孩子,胡子与衣服散发出的气息,就是这座宫殿各种陈设的味道,他外婆的头发与吐出的气息也是。他想,要是这味道不消失,他会死的。”
他的母亲救不了他,因为她的身上没有他所寻求的人性的爱。他哭喊着要的人是他的奶妈、他的保姆妮妮。妮妮十六岁时生了孩子,孩子生下来就死了,也可能是被她家人弄死的。没人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她被父亲赶出门,奶水充足,便来到将军家做奶妈。将军与她的关系超过母子,超过夫妻,彼此之间的相知超过对自己的认识。妮妮是自然的存在,妮妮是欢乐的歌,是生命的气息。
关于将军母亲和妮妮的描写,与“百年孤独”中的菲兰达和乌苏娜有异曲同工之妙。对妮妮的描写有不着痕迹的魔幻,也是让我着迷。也许世界上某些人物和事件确是如此神奇吧,其实我自己小时候也有过某些近乎魔幻的经历,这里暂无瑕覆述。
妮妮花了四天的时间才来到。去接她的管家认不出她,而她不懂法语,只凭本能找到将军外婆的家,然后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紧紧抱住已经开始僵硬的将军的小身体,用她的气息使他活转过来。
妮妮的气息,是爱的气息。书中说:
“关于孩子生病的原因,大家只字不提,但是都知道,身体需要爱,当所有的陌生人弯腰来看他,无法忍受的气味四面八方包围他,他选择了死亡。”
将军回到自己的国家时,身体还是很虚弱,医生的诊断是“危险”。他父亲让他进入奥地利的军校---所有的贵族子弟都进军校。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刨腹相交的朋友,籍着友情带来的信任和爱,他终于强壮起来。而这个朋友在他的心中,是比兄弟还要亲密无间,与情侣一般情深的,最终却还是背叛了他。而背叛的根由并不只是因为爱情,而是比之深刻的多的阶级和特性的差异。
---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