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上空的云 Die Wolken über Shanghai ( 7 )
希尔顿饭店的酒吧设在饭店的最高层。希尔顿饭店在当时算是高楼了,比我们住的赤道饭店要高出近一倍。酒吧三面朝外的墙壁都是玻璃,可以俯瞰大半个上海。饭店里有专用电梯直通顶楼。
出了电梯,便有酒吧的服务员接待,问我是不是就只一个人来的,我说已经有人在酒吧等我了,他便把我带到了酒吧门口。
红蓝黄绿紫的五彩灯照在酒吧的舞台上,乐队正在演奏着一首美国的乡村歌曲,一位浓妆艳抹的黑人女士,穿着华丽的夜礼服,拿着麦克风穿行在客人的座位间,随着乐曲唱着“ 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to the way ,… ”一边唱还一边耸着肩膀,很是投入。
我放眼望去,托马斯和韩宁已经在酒吧深处的一个靠窗子的座位上向我招手,我穿过两个圆桌和一条细长的走道,来到他俩的半圆桌前,正好一个背对着酒吧舞台并可以向窗外眺望的位子留给了我,我跟他俩点头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便坐了下来。
就我了解的托马斯,这种乡村音乐并不是他的喜好,他喜欢的是爵士乐,上海的人民饭店的酒吧里的那个爵士乐队是托马斯每次来上海几乎都要去捧场的。不过这时的托马斯也跟着音乐摇头晃脑的了,韩宁的目光随着那位女歌手在酒吧里扫来扫去的。
坐下后,我就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住了:一片洋灰水泥的海洋呀!这些高高低低的建筑物都是用钢筋水泥修建起来的。在人口密集的上海,要想人人都有自己的空间,也只能是向高空发展了。
服务员走过来问我要什么饮料,我看了看他俩都喝的是什么:托马斯是威士忌 on the rock ,韩宁是一杯黄绿红三层的鸡尾酒,酒杯边上插着一瓣柠檬,柠檬上插着一把小纸伞。我拿起了桌上的酒水单,看了看里面的内容,鸡尾酒一栏下,都是些地名:夏威夷,新加坡,哈瓦那,巴丽岛,等等,我就要了新加坡。
一曲结束后,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我也跟着拍了两下手。黑人女歌手给大家谢幕后就在乐队旁边的一个圆桌旁坐了下来,韩宁的目光这才转到我身上:“你连衣服都没换,怎么会泡在澡盆里的?”
我:“这不是老板叫我吗!从澡盆出来就穿了刚脱下的衣服,又怎么了?”我用手指拢了拢还湿着的头发。
托马斯说:“抱歉,我没有命令的意思,只想跟你俩聊聊。”
我干脆直来直去:“是因为方总?”
托马斯和韩宁俩对看了一下,显然我猜中了,他俩也在谈论这个人!
托马斯问:“你中午说的 一山容不得二虎,是怎么回事儿? ”
我:“你不是说过,两个合资企业最后终究是要并成一个的吗?”
托马斯:“那也是生产走上了正轨后再说的事儿啊!”
我:“那也不过只是个时间问题。方总还不早早替自己打算?”
托马斯:“他跟你说过他想走?”
我:“没直接说,可就他的性格,他不会服气只在梁总手下帮忙的 — 尽管梁总是个老好人。你不会在是想让梁总给他当副手吧?”
韩宁:“梁总是原总厂的厂长,怎么能给原来才是个车间主任的方总党副手?”
我:“所以啊,方总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家会另找高枝的。”
韩宁:“可他在切纸刀片生产上是下了很大的功夫的,不论是生产技术还是管理技术,他都很精通,除了我们这里他的本事还能在哪里显示出来?”
托马斯:“那位跟他合资的香港人也是看上了他的才能,把钱交给他,自己只管分红得利,生产销售,采购,什么都不过问的。”
我:“那,香港人愿意退出吗?”
托马斯:“问题就在这里。香港人不退出,我们跟他的这个合资企业,还是要以三家合资的形式继续下去,直到香港人把他们的股份都卖给我们才能两家合并成一家。”
我:“是不是方总知道了您跟香港人交涉的事儿了?”
托马斯:“这事儿我怎么能瞒着人去做嘛!我也征求过方总的意见。”
韩宁:“方总当时的态度是不卑不亢的,但能感觉到他的不安。”
我:“他当初跟我们谈合资时,就不是那么积极的。”
服务员给我端来了一杯纯蓝墨水色的饮料,杯子的上一半是纯蓝墨水色的融冰,上面插着一面小小的新加坡国旗和一根吸管。我含起吸管喝了一口,薄荷加柠檬的香味顿时弥漫了我的口腔。
托马斯:“这我心里明白,那时他的确并不很愿意与我们合资,只是当时他跟香港人的合资已经有近五年的时间了,快不能享受政府的优惠待遇了,再与我们合资后,又是个新的合资公司,又可以接着享受政府的优惠待遇。”
我:“能有这样的政策?我怎么听他说他现在的公司不能跟梁总的公司一样享受三免两减的待遇呢?”
韩宁:“锐达(方总的新合资公司)的情况是有些复杂,我在轻工业局里也打听过了。”
托马斯:“实在说,方总给我的印象一直都不错,人精明能干,管理和技术上都很精通,是个难得的人才。就没有什么方法把他的心留下?起码要他能安心一段时期,协助我们把我们在德国的生产程序在锐达切实实行起来,生产出我们要求的高精度长寿命的刀片来?”
这回轮到我和韩宁对视了,两人对望的目光里都在说:“你有什么好主意?”然后两人的目光带着同样的问句,同时转向托马斯。
托马斯读懂了我俩的眼问,说:“我要是有好主意就不会这么晚了还找你俩来。”
静了一会儿,我打破了沉寂:“香港人的态度如何?”
托马斯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这还用问?还不是看我的了,我要是出稍高一些的价格把他的股份买过来,他是愿意拱手相让的。何况,那位钱启鸿先生说,他手里还有好几个好的投资项目呢,不在乎这个小小的刀片公司。钱启鸿跟方总的关系不错,这些他肯定跟方总透露过了。”
我说:“怪不得方总对你有成见呢!”
托马斯:“方总说我什么了?”
我也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只是偶尔听到他跟别人谈话时,他说:托马斯狡猾得很。谈话前后的连接是什么我没听清楚。”
托马斯和韩宁都沉默了。我接着说:“为什么要把香港人排除呢?目前我们的股份占有率已经超过了 51% ,已经是控股的位置了,何况香港人对管理和生产都不会插手的,一切还不都是我们说了算的。”
托马斯:“我们不是嫌这样太复杂吗?”
韩宁:“这也是锐达不能正常享受政府的优惠待遇的地方。”
我没了词了,只能说:“这就要好好权衡一下了。已经知道钱先生跟方总的关系不错,可以通过钱先生来让方总安心,当然其代价就是合资公司要复杂一些,而且不能很好享受政府的优惠待遇。”
托马斯:“你这等于是什么也没说啊!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说:“在锐达,方总花了不少的心血,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上海上空的云(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