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别墅里的生活》2

写下眼睛看到的和心灵感应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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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岛上飘满了鬼魂

 

清晨,打开车库门,我总是要先到室外吸几口带有露珠味道的清晰空气,再坐进驾驶座,点着发动机。车内的音乐声随之而起,儿子迫不及待的小手指在键盘上快速地按着,直到找到他喜欢的音乐。

像往常一样,这一天,我们也是在儿子的摇滚乐中把车驶向小区的大门。

“怎么了?!”儿子突然把音乐关了。我问儿子。

“怎么会有这么多警车声?”儿子问。这个小区座落在一个半岛上,目前,入住率还不到百分之十,相对外面的大世界来讲,平时比较安静。

说话间,一个大拐弯,我们来到了通往小区大门的大路上。迎面扑来的,是二十米开外处、大门口那里正在上演的一幕,像立体电影。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我的右脚已经挺得直直的,刹车被踩得不能更紧了,车子像大图钉似的钉在了路中央。

三四辆警车停在电动大门外,闪着刺眼的红蓝光,还有更多的呼啦呼啦叫着的警车和救护车正朝这个方向开来。大门路中间,横躺着一个倩岛别墅的保安,鲜红的血正从他大腿和腰间流淌出来,在水泥地上慢慢地渗开来。电动大门的西侧,斜撞着一辆宝马X5,车灯玻璃和其它碎片洒落一地,大门扭曲着脱离了轨道。大门东侧的墙根上,蹲着一排抱着头的小伙子,两个武装警察站在他们面前,警察的脚边,是一堆斧头大刀之类的东西。

整个画面,像是冰冻住了似的,在我脑子里久久不能化开。眨了一下眼睛,这时才想起身边的儿子。侧过头,看到儿子伸长着脖子,双眼直直地盯着车窗外的前方,目光中透出不安和惊吓。我一把抱过儿子的头,说:“关上你的眼睛,不要看。”

“妈!刹车!刹车!!”儿子用力推开我,叫喊起来。

这才发现,我已经移开了踩着刹车的脚,车子慢慢地撞在路边的一颗树上,又停了下来。

我把车后退一点,掉个头。儿子问:“不去上学了?”

“怎么出去呢?”我问儿子。

车开回了家,停进车库。车库通向家里的门开了。老公探头出来,问:“怎么回来了?没去上学?”

“大门口出事了,路封起来了,出不去。”我告诉老公大门口那一幕。

“上学还是要去的。”老公说着,打电话给司机爱国,爱国正好在开来倩岛的路上。老公叫他等在小区外面。

儿子跟着爸爸,背着书包,拎着电脑,从另外一条小路上走出倩岛,坐进等在倩岛外的车里。在爸爸上班前,爸爸和司机把儿子送到了学校。

 

一个人在家里的电脑前,不知坐了多久。脑子里交替出现着流淌在地上的那滩保安的血、那辆崭新的宝马X5、还有蹲在墙角的那排抱头男孩和地上的那堆刀刀棍棍。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如此大动干戈?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安居乐业呢?

“心阳,我来了。你怎么了?”保姆小芳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我。一定是我的样子像是在发呆。

“小芳。你是从哪个门进来的?”我站起来,走向小芳,顺手端起电脑边上的咖啡,问道。

“噢,我只有大门的钥匙,你忘记了?我是从大门进来的。”小芳以为我是问她从我们家的哪个门进来的。

“我是指,从倩岛别墅小区的哪个门进来的?”

“大门。”小芳很平常地答道。

“大门口那里的警车救护车都走了?路通了?”

“路通了,但还有两辆警车在那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可怕呀?受伤的保安有没有危险?”我问小芳。尽管我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不在现场,但通常,倩岛里的事情,没有她不知道的。保姆和保姆之间,保姆和保安之间,没事就站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小芳除了在我们家每周工作5个半天外,其余时间还在其他好几家做。平时,她总是特别有兴趣对我讲各种事情,讲起来滔滔不绝,让你很难脱身。为了避免打开她的话匣子,我经常躲着她,很怕她开口,怕化时间听。今天,看我主动问起,她立刻把手头上的几块抹布往地上一扔,接过我手中的空咖啡杯,顺手往桌子上一放,一副开讲的架势。

“那个保安倒霉,伤得不轻,送医院了,好像腿被打断了。不知道是被那些小家伙打断的还是被宝马撞断的,不知道。”小芳跟在我身后,一边走下楼,一边说着。

“那宝马是谁家的?为什么可以打人?”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小芳也坐在了我对面的沙发扶手上。

“哎哟,你美国来的,老土,不懂!”她讲完这句话后,哼哼地从鼻孔里笑了两声,坐在扶手上的屁股很自然地落进了沙发里,很强势地把角色转换成了学生与老师。当然她是老师我是学生。“宝马是陈总家的,你不认识的,就是靠近岛中B湖的那家。装修好的时候,是我帮他家打扫的,现在没人住,但在搞院子。你没看见他家那个院子,大――――啊!!!把半个湖都围起来了,还在湖边造了一个凉亭,养了两条猎狗――有钱啊!!!”她微微扬起头,看着窗外高高的香樟树,脸上挂满了向往,特别是向往那余音未落的三个字――有钱啊!

小芳的目光从窗外的大树上收了回来,落到我的脸上,把深思的话锋转为叙述的语调:“昨天陈总又叫了一个更大的工程队,调了挖土机和打洞机,准备沿着靠近他家西面的那条马路,用砖筑起一道两米高的墙――就像电影里面过去大地主家那种高高的围墙。物业不让他干,大门不让那挖土机进来,陈总昨天就警告物业,说,敢和老子作对的人,还没有生出来!”

“所以――?”我问。

“今天陈总就叫了十几个打手。你没看见?都是光头!专业的!叫他们卸胳膊,绝对不会卸腿的!”小芳语调中带着对“专业人员”的敬畏。

“来打谁呢?违章建筑本来就是违法的,要是紧紧贴着马路建这样的高墙,那车开在路上面,不就像开在阴沟里面那样难过了吗?那可是一条大家都要经过的车道啊。”一股怒火顿时涌到头顶!本来美丽的倩岛,被他们这样霸占、切割、违建,过不了多久,就会面目全非。我好心疼,不光是为了个人的居住环境,还为了这种恶霸行为。在一股热血的瞬间冲动下,我从沙发上“腾”地串了起来,朝家门冲去。

“唉――心阳!你去干什么?”小芳呆立在沙发前,惊惶失措地尖着嗓门喊着。

“我去看个究竟!我们不是还有举报电话可打吗?我们不是还有共产党的领导吗?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了,怎么还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我一边换鞋,一边铿锵有力地低声说着。

“唉――你别去――千万别去。。。。。。挨打划不来。。。。。。”小芳重复着这几句话。

我没搭理她。怒发冲冠,直奔B湖。

“宝贝!干嘛去!”老公的一声吼迎面扑来。抬头看见他拎着一个电脑包,正阔步走在回家的路上,面带着笑容,“干嘛呢?谁惹你了,气乎乎的。”他走到我面前,一把拉住我的手。

“我去B湖,太过分了,违建成那个样子,就没人可以管了?还打人!”我有力地甩去他的大手。

老公一听,松了口气,忍不住笑出声来,像是得知发生的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小得多似的。他重新捡起我的手,握紧了,自言自语道:“我老婆疾恶如仇的那股劲头又上来了。嘿嘿――这点像我老丈人!”他双手放到我的肩上,一用力,口令道,“向后转!Let’s go home! (让我们回家!)”一边推着我走,一边念着,“我老婆可爱就可爱在识哄。老婆就是越被哄越可爱,老公是越哄老婆越能耐!说吧!有什么事让老公出面来办!怎么可以劳我老婆大驾呢!”

老师,怎么走回来的呢?司机没送你回来?”小芳站在家门口。

我仰起头来,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老公,他满面红光,这才发现,一副走了不少路的样子。

“一波未平,又起一浪。大门外的桥头被堵了,车不能通过,所以我从岛外走回来的。”老公看到小芳在,放开我,改用严肃的语调说话,“来,回家吧。”我们三人一起走进家门。

“这一浪是谁起的?还是陈总家?”我坐回到原来的沙发位子上。

“好像不是。是岛对面一个村子上的人。用大幅白布条把整个桥给拦起来了,白布上写着‘还我儿子!死得冤!血债要用血来还!冤!冤!冤!!!’。桥头地上还躺着好几个人,头上围着白布,写着什么字看不清楚。好像是什么人死了,这些是死者的家属和一个村的人。具体什么事情不太清楚。”老公叙述着桥头上的场景,脱去西装,解下领带,让看起来有点疲惫的身体,重重地落进我身边软软的沙发垫上。

“会不会是那个被打的保安?”我有点为那个保安担心,小心地问道,“死了?”

“肯定不是!那个保安是外地人,就算死了,他家里人也不会这么快赶到这里来的!”小芳接过话题。她喜欢用“肯定”这两个字,更喜欢用肯定的语气。

小芳捡起地上儿子乱扔的裤子,放好。转身到储藏室,拿来拖把竿子,走到我和老公面前,把拖把竿子当成她的另一个支撑点,双手握着它,加上两条腿,像个三角架似的,立稳,神秘地说:“你们不知道吧?我从开始开发这个别墅区的时候,就在这里做小工了,我什么都知道。这个岛上,飘满了死人的鬼魂!多少条人命哦!”

我惊讶又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她的表情,滞留在“哦”字上,皱着的眉宇间,透出恐怖和阴森。

老公站了起来,打断她的话,说:“凡是有人的地方,都死过人,这很正常,不要自己吓自己。”他朝厨房走去,“小芳,你先去打扫楼上吧,我们要吃饭了。”

“好。”小芳答道。朝楼梯口走去的同时,探过头来小声对我说了句,“以后告诉你!”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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