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这天中午十点钟,我正在包饺子,用了两种馅儿:荠菜跟雪菜,戴蒙总是大鱼大肉,所以每周总要做一天的素食给他戒荤,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一定要控制这位先生的食量,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为个大胖子。这时,电话铃响了,居然是
“是苏提吗?”
“妈。”我轻轻叫着,忽然间不知怎地,眼睛模糊了。
“猜猜我跟你爸现在在哪呢?”苏太太似乎没听出我声音中的异样。
我猛地放下手中包着的饺子,用一只手捏住话筒,急切地问:“你们来郑州了吗?”
“听到门铃声了吗?我们就在门外。”我一惊,立刻扔掉电话飞奔着去开门,他们果然正站在门口!
“贵客?”他的话透着浓浓的醋意,“是哪一位?”
“不是一位,是两位。”我这么说他才恍然大悟,知道是未来的岳父母大驾光临,这样一来,他说他非过来不可,征询了苏先生和太太,都同意。
“你怎么能——”她已呜咽不成声,我知她是在心疼我,但她仅看到了表面现象,原本冰箱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新鲜果蔬,只因最近几日戴蒙胃口大开,使得我的储粮速减,没来得及添置;再者,要结婚的人终是舍不得自己营养不良的,那样的新娘子不会幸福。
我搂住她的肩膀,指着饺子说:“看那是什么?女儿怎舍得让自己受苦?那些挂面呀,都是几个月前剩下的,因为没吃才有机会留在那被你看到呀。”她狐疑地盯着我看了看,又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发现了一垄饺子,这才稍稍镇定.
我接着说:“妈,你看我是不是气色很好,面容红润?这根本不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嘛!”
她搓了搓我的胳膊,这下信了,道:“的确,皮肤也光滑细腻,颜色不错;恩,好像还胖了点,最近一定没有熬夜;来,乖女儿,让妈好好看看。”看完我,她转而去看公寓,她认为这房子太小,一定要我换间大的。
“我实在喜欢这间小公寓,可不舍得换掉。”
“等你们结婚了,不还是要换的。”
我又坐着和她聊了一会儿便要起身忙活去,我的饺子还没做完。
“放下罢,中午咱们出去吃。”她站在我身后,看着我熟练地包着饺子,没打算要帮上一把,她知道我必是不会让她帮忙的。
“我知道。”我答应着,却不舍得放下手中的活计,“戴蒙吆喝着要吃饺子都几天了,我可以先做一份大家分着吃,当作饭前点心。”苏太太没再阻拦我,反而眼角再一次给泪打湿,她为我俩的相亲相爱而欣慰,更为我能有这份运气而激动不已、而虔诚地祷告上天。
一刻钟后,戴蒙出现在门口,抱着一束火红的康乃馨,他向我父母亲一一问好.他在他们面前总是拘谨的,却仍生气勃勃地同父母攀谈.
我去煮饺子,他不知何时凑到我身后,轻声道:“我们去外面吃,你不用担心,位子已经订好。”
“但饺子包好总要下出来的,是你喜欢的荠菜味;你先坐好等着,一会儿就出锅。”他知道我的心意,眼睫毛忽然一抖,两只手牵在了一起.饺子端上桌,戴蒙果然不负众望,一人独揽一大盘,而且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居然厚颜地觊觎起另一盘,没能成功,因为另一盘也已经见底。作为厨师的我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吃过午饭后,就在中午就餐的餐馆里,喝着热茶,四人闲聊.
“妈.”我忸怩地叫嚷着.
“你不要害臊,”苏太太转而问对戴蒙说,“提的婚礼是我跟你伯父最最关注的事情,所以,这次来郑州旨在督促你们确定婚期。”
我抬头看着戴蒙,他窘迫地搓着手,这个问题他不是没考虑过,这一定经过了他的深思熟虑——只是,他一言不发倒是很反常。
“我想,”隔了大约半分钟,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我的同时握住我的双手,而后坚定不移地回答苏太太:“两个月后,正好结婚手续可以办齐。”
“这么快.”我又是一阵娇羞.
“时间我很满意,”苏太太当即说,又问:“在哪举行婚礼?这个你们商量过没有?”
“这全要坐在您身边那位小姐拿主意了,她喜欢在哪,就在哪。”
等将父母送到宾馆后,天已经暗了.我跟戴蒙回我的公寓休息,路上顺便大大地给他表扬一番.晚餐做了水果沙拉,正在做的时候,门铃响了.
“苏小姐,戴蒙在吗?”是邻居小女孩,丽琪。
“唔,在的。”我开了门,请她进来,丽琪正抱着一摞法语书,翘首望向门里,“我来上法语课可以吗,苏小姐?”
“快进来,丽琪,不过你怎么这么晚过来?”
“你房间的灯刚刚亮起来嘛。”
“噢,是的;给你拖鞋!”我一边喊戴蒙,一边给丽琪递上刚切好的水果。
“噢,戴蒙!我又来补习啦!”
“恩,”戴蒙轻轻应着,态度冷淡,见他表现翻唱,我赶忙递个眼色给他.
“哪里遇到问题了,给我看看。”他走到餐桌前,端端正正地坐在我旁边,丽琪赶忙在他对面落座,我清闲地在厨房和餐桌前徘徊,时不时地盯住有些眼生的法语课本瞧上两眼。
补课快结束的时候, 丽琪忽然说:“Etes-vous libre ce soir?”戴蒙怔了怔,抬头看了看我,什么也不说,丽琪却红了脸,她继续说:“Je vous invite a diner au restaurant。”
“Je regrette,mais je ne peux pas.这个句子这样用才对,记到心里去.”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已经不早了,她忙了一天不好搅她休息,”他握了握我的手,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些丽琪都看在眼里,“丽琪,晚安!”
“对不起,那么……打搅了……晚安。”
我看着丽琪的背影,觉得肯定有些事在我无知无觉中悄悄发生了,然而,当我狐疑地向戴蒙看去时,他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也许是我太过于敏感了;也许是……他掩饰地不着痕迹。”
第二天,我起得比平时更早,
“河南历史景点不少,你跟爸趁着这几天好好转转.”
“那是当然;如果你跟戴蒙谁有时间,陪我们四处转是最好的.”
“我一直都有时间,戴蒙应该也是,他比我更闲。”
“一个比一个闲?哈,我真有点担心,这婚姻是坐吃山空还是什么……话说回来,我看他并非清闲的人,那么大一个公司要他去管理,怎么会清闲?!”
“……唔,妈妈有所不知;戴蒙不愿继承公司,现在是一间事务处理所的小职员,不会太忙。”
“啊?!”她一下花容失色,良久,才难以置信地问道:“也就是说,那个公司不是他的啦……这可不好……那,他有兄弟姐妹?应该是长子吧?!”
“有个妹妹,”我老老实实说,“比他小8岁。”
她拊掌,一边点着头一边喃喃地说:“是个女孩,女孩就好,就好;不过,你要把他往正道上拉拉,男人还是应该有点事业的。”
我不反驳,明知她的立场,知道她为我们好,在这点上她跟莫纳夫人真是默契,父母大抵如此;但是,让戴蒙干喜欢的事,并且有所成就,对他来说就是成功。
吃完早餐,
“对不起……恐怕要等到中午,我上班要迟到了。”我不无抱歉。
“我觉得这件事比你上班重要,所以,请个假吧,又不是少了你诊室不能运转了,你一走几个月又是怎么回事。”她露出些许不满,言辞间充满着责备的味道,仿佛我的话只为了敷衍她。
“即使是这样,仍旧抱歉;我必须要尽快赶过去,这是一个医生的职责。”说这话时脸上火辣辣的。
“好吧,我不勉强你,你可不要后悔;戴蒙刚刚来过……”
“怎么可能……他怎么不进屋?他明明有钥匙的。”
“我哪里知道?!”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想必觉得占了主动权——讲的话终于引起我的兴趣,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暂时不去理她,继续问:“你确定是他吗?”
“怎么不确定!都把我女儿拐走了……我正要问你讨人呢!”她气急败坏,同时嘴角高高昂起,“本来以为会是个正人君子,啧啧,没想到呀,连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都不放过……看你们平日里感情挺不错,真是经不住时间考验呀,这不,刚出现更年轻貌美的,糟糠之妻就被抛弃了;只是可怜了我的女儿,白白做了你们俩爱情的殉葬品!小小年龄就被戴蒙——”
“不好意思,我真得去上班了。”我不得不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匆匆去赶公交车.
今天上午有四位预约,恰好塞满四个小时.郑州正日新月异地发展着,老百姓的钱包越来越鼓,心理问题也跟着经济变得越来越重要。有一个咨询者,拥有亿万家资的暴发户,却要跟糟糠之妻闹离婚,自是爱上了别的“颜如玉”;另一位小演员,偶然一个机会演了一场末代王妃妹妹的戏,从角色中再也出不来,颐指气使变成了习惯;有钱的担心破财,没钱的妻子闹;孩子孝顺的嫌弃媳妇,不孝顺的埋怨没良心;生活压力大的得了忧郁症,压力没有的放荡不羁……总之,这个社会鱼目混珠——心理师真是个经得起考验的职业。
稍有空闲,我的思绪就立刻回到
中午十分,戴蒙罕见地接我去吃午餐,他如往常一样谈笑风生,我因为没经过深思熟虑,并不打算让质问崭露头角,只等待他自己能打开话匣子(我通常有绝对把握才肯将自己的观点有所透露)。直到离席,他也没能给我一个解释,我只好率先切入正题。
“今天早上怎么回事?”
“从这里搬走吧。”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浑厚,一个清新。
我们相视而笑,又同时皱起眉头,我首先提出异议,我可是爱极了那公寓,况且,从这里搬走后,需要多久才能找到另一个舒适的住处……这段时间我不敢想象。
“搬到我那里去。”他狡黠一笑,“既然不久后结婚——你已经同意了对吧?”我点头,他接着说:“先住进我的小公寓,我们的房子等选好址就可以动工了。”
“准备盖在哪里?”我问。
“我暂时还不打算归隐,所以大概要盖在中国的某个城市中;
“我想也许我表达得不够清晰,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你的理解力真是糟透了;我从来不认为我们年轻人可以享受安逸,在乡村中遁隐;竞争、不断改善自己、继续竞争接着改善自己,不断奋斗,这些都是在熙熙攘攘的城市里才可能发生的,自然要住在城市中;我是在问具体地点,确切到某个城市的某个街区。”
“这个,先保密.”
我没有追问他要我搬家的原因,以为这是同居的变相说法,事实上,并非如此.当天晚上我便收拾行李,一晚上折腾下来,收拾出两口箱子,两年来所有的东西,也不过是两口箱子罢了,不禁一阵悲戚.戴蒙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我住,自己则搬到客厅的沙发上去。
过了一个星期,我们俨然一对甜蜜夫妻模样,引人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