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学者一直以来担心汉语会淹没藏语,年轻一代受过教育的藏人会讲藏语,读藏语,写藏语的越来越少。最近有藏人发动“挺藏语”的运动,杯弓蛇影的中共政府又开始对这种“动乱”神经兮兮。
中共对底层人民,尤其少数民族人民的无情无义,原本已不是新闻,实在已经不值得多费口舌论证。我们能批判人吃人,但是我们无法批判狼吃人,我们也无需论证狼原来是狼而不是人。说多了,说狠了,付费上网的会觉得我偏激,拿钱上网的会删我的文章。我在这里要讲的,是从另一个角度,谈谈保护民族语言和文化遗产的问题。
长城可以算是中国的一个重要的文化遗产,中国人以长城为骄傲,这是中国几千年文明绵延的象征。当然也有人认为长城是民族劣根性的遗产,代表了不肯扩张进取,满足于圈地自狱的小农思想。这种一家之言我们姑且不去争论,无论如何,长城在中国历史上具有重要意义。长城在战略防御方面的意义不无争议,但是长城之伟大,原本不在于造墙作为一种战略的高明,而在于其工程的浩大艰巨,特别是以两千多年前的工程技术水平而能建造长城,一向被认为是难能可贵的壮举。
然而历史却无情地告诉我们,这种早已深入人心的民族自誉其实充满谬误。
两千多年前秦国造的长城是泥木结构,虽然规模宏大,技术上却谈不上先进,当时各国的宫殿和城墙有很多比长城更优秀。秦长城早就在造成之后百年之内就开始毁坏湮没,今日我们看到的砖石结构的长城,是五百年多前明朝造的。技术固然改进了,可是用五百年前的技术重复两千多年前的思维,在号称五千年文明古国的背景前,还能让人回肠荡气吗?
如果这还不能让我们感到谦卑,那么让我们再转头向西方了望,看看至今还傲立在尼罗河流域沙漠上的埃及金字塔。当秦始皇建造泥木长城的时候,中国的文明连同传说时代只有三千年,而埃及文明已经有六千年了,那时埃及的巨石垒成的金字塔已经站在那里三千多年了。即使是明长城,其技术水平也无法与金字塔比肩。金字塔用的巨石,比明长城用的石料大得多,最大的石料重达50吨,长城上根本找不到这么大的整料,所以古埃及的起重和搬运技术无疑要胜一筹;长城最宽处为5米,内外墙基高度相差在3到10厘米之间,而金字塔的底座对角线为81米(以最著名的胡夫金字塔为例),对角高度相差只有2.4厘米。当中国的比金字塔年轻三千多年的秦长城已经湮没,比金字塔年轻四千五百多年的明长城也已数度毁坏,几经修复,被人混充作两千多年的古迹来赚取外汇的时候,五千多年前建造的金字塔依然挺立,虽有表面风化,却没有结构稳定性之虞。
中国的长城,横亘祁连山脉的一堆战略上的废物,技术上的次品,历史上的短命儿,还有什么可以骄傲的?
但是,历史的深邃常常与表面的情理相悖。金字塔无疑让中国人引以为傲的长城顿然失色,而中国却让历史悠久得多的埃及惭愧。埃及的失败,无法以金字塔的伟大来抵消;中国的价值,也并不在于有长城。
古埃及虽然留下了足以傲视长城的金字塔,可是古埃及的语言失传了,以语言为载体的古埃及文明消失了。中国的语言还在,中国的文明虽然晚于古埃及几千年,可是至今绵延不绝。
如果历史可以假设,如果没有亚历山大大帝的征服,如果没有讲希腊语的托勒密王朝,如果没有罗马的侵入,古埃及的语言也许就保存了下来,那么今日的埃及人,今日的埃及,会是怎样的情形?会因为保留了古埃及的文化而骄傲吗?也许。会因为保留了古埃及的文化而强大吗?未必。如果古埃及语言留存下来,能够为埃及增添的唯一文明遗产,是一件八千年文明的华衣。
古罗马征服了古埃及,参与造成了古埃及语言的消失,可是古罗马自己的拉丁语最终也失传了。
埃及的成功,在于有傲视千古的金字塔;埃及的失败,不在于语言的断代,而在于除了金字塔之外,一无所有。埃及文明的精粹,就是金字塔,也只是金字塔。金字塔傲视万古,空前绝后。古罗马也有一些建筑,如角斗场,神庙,但毕竟无法与金字塔相比。古罗马文明的精粹,却不是那些建筑或者语言,所以罗马人和他们的子孙并不在乎语言流失,也不忌讳对金字塔顶礼膜拜。罗马人对希腊神庙顶礼膜拜,对埃及神庙顶礼膜拜,对金字塔顶礼膜拜,请求希腊人和埃及人赐予智慧,而这些去希腊和埃及朝拜的罗马人,回到罗马后被视为智者。古罗马文明的自信,是中国无法望其项背的。古罗马的文明精粹,是其哲学思辨和民主制度,不是语言,不是建筑,也不是征伐武功。今天的世界讲不讲拉丁语,讲不讲古埃及语,又有什么区别呢?
讲到文明的自信,使我又想起与中国是近邻,故友,又兼宿敌的日本。曾有一部日本人导演的中日合拍的电影叫《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其中的日本棋手在几十年后重逢他的中国老友时,竟为了没有保护好老友委托给他的儿子,而下跪请罪。这部电影当时在中国和日本都受到欢迎。我们能不能想象,一个中国人如果为了同样原因而向一个日本人下跪,可不可以在中国的电影上出现?罗马人可以向希腊人和埃及人下跪,日本人可以向中国人下跪,是因为文明精粹传承的自信,超越了身体和语言的表面形式。美国士兵被俘后向伊拉克士兵下跪,回到美国依然受到英雄凯旋式的欢迎,中国士兵有这样的幸运吗?
古埃及语消失了,拉丁语消失了,在此我们看到了文明精粹间质量的差别。中国人应该自问,如果中文消失了,我们是否有足够的文明精粹与日文消失之后的日本,英文消失之后的美国并世而立?
中华文明的精粹在哪里?中华文明无疑有许多可以流芳百世,惠及子孙的东西,但语言决不是其中之一。假如蒙古的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们更残暴一点,来个比秦始皇更彻底的焚书坑儒,然后下令禁止汉语,立科举以蒙古文取士,那么中文也许就会在元朝失传,这从历史的逻辑上看并非绝无可能。但是元蒙的统治者们却做了一件完全相反的事,他们在占领中原后热切地学习汗文化,还要求子侄亲随都学习汉语,在治国方略上广泛吸收汉家法度,结果蒙古人应着对中国的征服竟然产生了相当程度的汉化,元朝蒙族和其他少数民族文人的诗文能与汉族文豪比肩的不在少数。征远伐雄的成吉思汗一代留下的文字上的遗产几乎空白,但是成吉思汗却留下了让蒙古人和所有世人,包括被他征服和屠杀的人,所无法忘怀的刻苦耐劳,自强不息,心雄天下的马背精神,这就是大蒙古国,一个没有书面文字的文明的精粹。今日为蒙古人者,可以不讲蒙语,可以不会骑马,但不应该失去蒙古的马背精神。
藏民族文化的精粹是什么?我想也不应当是语言。达赖喇嘛描述过藏人的很多美好和善良,但是他从没有说过藏语是怎样一种美妙高深的语言系统。我对中共政府长期以来边缘化藏语文化的政策,也是深恶痛绝,但是事实已经造成了。如今受过教育的藏人大多数不会藏语,这固然来自民族间的不公平,但已经无法改变。今日之世,除了专门从事藏语藏史研究的人,会藏语不会对个人前途有很大的帮助。因此我认为费尽心力去抢救藏语是不明智的。凡需要抢救的任何文化遗产,都只能是一小部分热心人的爱好,而不会有长远的发展前途。藏语如此,汉语也是如此。有位很受我尊敬的作家冯骥才,现在正费心在搞抢救汉人的民间风俗,我也觉得只是好古玩癖而已。如果我是个藏人,我决不会为了一个藏人的骄傲而去苦攻藏语。我也许会有兴趣学一星半点藏语聊以自慰,但我会花最大的力气去学最能有利我人生发展的语言。难道藏族整体的成功,不是体现在有多少藏人成功,而是有多少藏人讲藏语吗?人生有限,时不我待,藏人要想争气,应该把心思放在完善,改进,发扬光大藏人的文明精粹上,而千万不应该浪费生命去抢救频临灭绝的民族语言。
语言可以是文明的载体,文明却未必只能载于一种语言,语言更不能等同于文明的精粹。只要文明的精粹能够留下来惠顾后代,失去一种语言没有什么可惜的。而如果一种文明的最大财富只是语言,那么无论这种语言怎样奇妙,对文明来说,毕竟是一种悲哀。
民族语言的兴衰,有其自然的命运。如果一种民族语言频临消失的危险,就应该任其象古埃及语和拉丁语那样,成为屠龙绝响。
我知道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轻松的选择,但这是历史的宿命。智者会当机立断作这样的选择,愚者在耗费巨大精力试图改变现状之后,最终也只能这样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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