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七日周四,动荡的突尼斯(后续)

            从一月一二日宵禁到今天已经有两周了,其中最难熬的14 15 16这三天,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为了不被打砸抢,除了周围的几个小店,包括一家有会讲英语的屠夫的肉店,其他大大小小的店都关门大吉了。115日周五全城大罢工,单位除了essential staff,其他人都可以呆在家。因为周四下午单位附近有游行的队伍经过,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的车被砸、被烧,下午回家的路上碰到了游行队伍和警察在对峙,晚上接到同事电话说是步行回家时,勇敢地穿过了警察和示威者的阵营,吓个半死,看到数量车被烧。我周五上午在家呆了大半天,不知凭什么领导说我是essential staff,最好还是来上班,中午好容易下了狠心出门,没敢开车,打了辆车开出去没有几米,就碰上一群示威者。司机给我两个选择:把我放下,他逃;或者一起逃,但是不去单位,而是送我回家。我当机立断地选择了后者。绕了大半个圈子,半个小时之后又回到了square one

 

            周五114日这天估计是突尼斯近代史上最动荡的、最值得纪念的一天,对大部分人来说也是最nerve-racking 的一天了。一下午不停地刷新BBC, CNN, Reuters, France24等网站,不停地打电话找updates,令人紧张地消息不停地传来:机场关了,心沉到了底;总统解散了议会和政府;宵禁从7pm – 6am 延长到了5pm – 7am;国家宣布进入State of Emergency,不许三个人以上的集聚。紧张得心都要跳了出来,如果有下一步,就成了state of Siege和最后的State of War。晚上快7点的时候,Brigitte打来电话说是总统Ben Ali跑了,接着各个网站就证实了,说是去了法国、马耳他,最后确定是沙特; 接着就是总理接任代总统。新闻一发布,楼下的邻居在凉台上载歌载舞,高呼着Mabrouk, Mabrouk来庆祝这个好消息。然后一切归于平静,似乎要过一个平静、安全的晚上了,却不料这是夜战的开始。

 

            周六115日天晴得象是夏天,我早上出去在附近转了一圈,想找开门的店买些日用品、蔬菜水果和鸡蛋,结果买了两斤牛肉和一管牙膏;看到几个小店前排满了当地人,实在没有勇气,就溜达回家了。路上看到离家100米左右的清真寺边上的一个大房子被抢了,被烧了,有人进进出出的,问旁观者,曰是the Family的,周五晚上9点左右被烧。上周日在painting class上和同学聊起家附近的房子,说是万人恨的Trabelsi(总统老婆)家的人用很低的价钱强买的,里面还有辆强抢的好车, 幸亏被烧之前原车主自己把车开走了。我都怀疑是否车主领着别人去抢的,顺便把自己的东西也抢回来。接下来的每天都可以听到这里、那里被抢、被烧了,刚开始是那些和Family有关联的人家的房子,后来包括一些店铺,有一天早上看到离家10公里的最大的法国超市Geant那个方向冒出浓浓黑烟,很快BBC就报Geant被抢、被烧了。到现在为止,和前总统家有关的大部分的家业早就被一抢而空,有的空宅成了突尼斯人白天观光的景点,估计不久就会有人开始收费了。等过两天老公来过年,我计划在实施收费之前去参观一两家。

 

            还是回到周六那天,下午45点左右有人在楼下大喊要保护自己的家园,一会儿功夫很多男人们都拿着棍、棒下去了,我一激动也不怕了,跑了下去。男人们都奇怪地看着我,我只好又跑了回来,但却找了一条棍子在作备用,虽然很细,但是可以用来壮胆。还找了汽车工具箱中的斧子、厨房的大菜刀等作案工具放在家里不同的地方,准备随时随地地战斗。上个周末打扫卫生的突尼斯人来家里,看到了我的小细棍,差点没有笑死,弄得我好没面子。

 

            每天早上醒来,空气中虽然弥漫着浓烟的味道,但是灿烂的阳光和周围的宁静总是让人心里充满希望,以为这一天终将在这种宁静、祥和的气氛中度过,以为这一天是动荡的最后一天。然而,不好的消息往往从下午34点就一个个接踵而至,随着太阳的西落,希望也就越来越小,tension 也就随着built up。周六16日和周日 17日的那两天晚上可以听到传说中的枪声,枪声密集,而且就在不远的周围,直升机在头顶飞来飞去巡逻。我经常不顾单位的security警告 -听到枪声要避开窗户和凉台,一听到枪声就跑到凉台上东张西望,当然往往都以失望而告终,但是这挡不住我频繁地向凉台跑。一到夜幕降临,院子的男人们就拿着棍棒站在院门口,严防歹徒。现在的要防的人不光是抢砸Ben Ali家的愤怒的人民了,还有逃出监狱的犯人;有Ben Ali的铁杆支持者,特别是他的警卫队,他们不光和军队打,还骚扰普通百姓;还有其他企图浑水摸鱼的坏人,有点防不胜防了。据说所有小区都组织了neighborhood watch,男性青壮年,到了晚上先是把通往小区的路用各种工具(如大桶、大花盆、树枝)堵住,再来往巡逻,如果有车辆通过,要严加搜查。我在突尼斯生活了近7年从来没有这么没有安全感,也从来没有感到这种在被保护下的不安全。 

 

            从卧室的小凉台看下去,只要军车还在,我就感到踏实;发现他们走了,就紧张得不行。为了保持自己的alertness,连电视都不看了,怕出声被门外的‘人听到了;把大门下面的缝隙用东西挡起来造成家里没有人的假象;在家里紧张得有点小动静就吓得心惊肉跳;每隔几分钟去living room的凉台侦察大院里的情况;每隔几分钟去卧室凉台去侦察大马路上的情况,完全是paranoia。也不象平时在家闲着时那么能睡了,每天晚上只睡7个小时,一觉到天亮;平时睡得从一头到另一头,从一边到另一边,这些日子晚上怎么躺下,早上醒了就什么姿势,被子如卷席筒般保持原样。十分怀念在办公室漫长的加班时光,晚上下班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提着包包,哼着小曲走向停车场,根本就不知道何为害怕。

 

            周日16 日和周一17日的情况时好时坏,更多的looting是针对Ben Ali家族的。Lisa说她看到周围的邻居把Ben Ali的大舅子家的豪宅一洗而空,邻居们进进出出搬着各种能拿的东西:电器、家具、吊灯、包括墙上的马赛克瓷砖,很是过瘾、解气的样子,只剩下了一个空房子和两个室外泳池和一个室内泳池。但同时出现了一股更危险的势力:那些忠于Ben Ali 的总统卫队,他们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向人、物扫射,躲在主人都逃走了的空房子里、包括总统府,躲在海边的一大片森林里和军队交火。17号在总统府的那一仗据说从晚上打到凌晨45点。

 

            周一,美国使馆已经开始撤工作人员和家属了。联合国没有任何表示,单位好像在开高层会议,不知道决定什么呢。在同事的教育下,我开始收拾行李了。先把物品分为三六九等,最高级随时带走,包括以前没有数码相机用底片冲洗的相片、儿子送的生日礼物、儿子得的奖章、儿子的一些小东西和我的金银细软。然后是不同等级的行李箱、纸箱,标上号,万一撤离,永远回不来,好遥控搬家公司给我搬走。7年真是攒了不少东西,有非洲各个国家买的木雕,每个都是我的最爱;有我不断积累的油画、水彩画,包括我自己的作品;有书;有衣物、鞋袜;有儿子的作业。。。每个物品都有个记忆,让我无法取舍。。。

 

            从周二18号开始,局势似乎慢慢好转了,好些店都开了们,当地人也都开始上班了。一个议会的speaker取代总理当了代总统,组织了临时政府,给34个反对党一些无关紧要的职位,如教育、卫生等,主要大权还掌握在执政党手中。人民群众又不干了,上街游行,终于总理和代总统退出了执政党,6个月以后竞选开始。突尼斯人那个高兴呀:我们23年一直只有一个总统,现在一天一个!单位已经决定撤家属了 on a voluntary basis

 

            周三19 号,我们开始上班,虽然只是早9到下午3点,但是见了同事们就象见了亲人一样那个高兴呀。大家纷纷交流经验和rumors:有谁家被抢了,有谁逃走了,害怕的时候怎么办,然后笑成一团,一派过节的样子。周四20号,单位对面一个商业银行门前发生了一场大型的示威活动,据说是要把和Ben Ali有关联的高层管理层赶下台,很快电视台的就来了,很快警车也来了。我们在窗前看着他们,这个兴奋呀,讨论着是否要冲出去支持他们,顺便也向警察投些无关痛痒的小石子,结果由于中午12点要开会只好作罢。

 

让我自豪的不光是我经历了这样一场革命,积累了处理动乱的经验,更重要的是中国使馆beat了印度使馆,甚至是法国使馆,竟然通知我们要我们注意安全!让我们远在海外的游子感到了祖国的温暖!

           

从周五21号到现在似乎在一天天好转。宵禁从晚8点延长到了晚上10点,可是突尼斯人们似乎习惯了安静的日子,从下午6点以后,街上就变得比较安静了。中小学也恢复了上课。虽然每天都有人在市中心示威,要赶走执政党,似乎连突尼斯人都有了demonstration fatigue,他们就想恢复原来的生活。

 

            最混乱的几天中最幸运的是有水、有电、有网络!没有人觉得与世隔绝,这说明突尼斯是个self-running 社会,而且是个自愈力很强的社会。革命后,很快汽油站就开始供油,面包点就开始供应baguettes,虽然品种不如以往多;在一些工业区,当地居民自发组织保卫工厂,据报道只有一家工厂被烧;蔬菜水果、鸡蛋和肉很快都上了货架;公共交通工具也开始运营,虽然时间比以往短;咖啡馆也和往常一样坐满了人。。。最让人兴奋的是周边国家纷纷效仿突尼斯,人人自焚、人人上街游行示威、人人投石块、人人烧汽车。而突尼斯人们已经准备着竞选总统了,已经登了招聘广告:突尼斯招聘总统,要求:经历:初级即可接收。合同:定期合同。资格:孤儿,独子,秃顶,患有不育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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