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晚上,从朋友家的 party 归来,先生赶紧给国内打电话。时间正好,是中国的中午时分。
公公响亮的声音从电话那一头传过来,时不时地还蹦出几个英文单词,听得出他很开心。他正与国内的亲属在饭店吃饭。交谈中,公公喜滋滋地为我们描述聚会的场景,乐呵呵地接受我们对他的生日祝福。
电话里,听不出公公已是八十岁的老人。有规律的作息时间,合理的饮食营养搭配,以及持之以恒的养生锻炼,让他保持了身体的健康。更可贵的是,他每天坚持读书学习。耄耋之人,头脑十分地清醒。
公公读书学习的方式之一是念英文,抄写英文字典。前年夏天我们回国时,公公就指着桌子上的一本英文字典,告诉我的两个女儿,这字典他已经从头到尾抄过一遍了。两个孩子看到爷爷如此勤奋,心中敬佩不已。
其实英文是公公的第二外语。公公婆婆早年念书时,学的是俄文。两人青梅竹马,毕业后一起参了军。那时正值中苏友好时期,他和婆婆在空军某部为苏联专家当翻译。后来中苏两国翻了脸,俄文不吃香了。六十年代中期,他和婆婆一起,被从北京下放到山西,住了若干年。几经周折,才回到家乡。八十年代,国内掀起了英语热。公公拉着婆婆,跟着广播和电视学起了英语。 所以说,公公的英文是自学的。不想几年后,他和婆婆出国探望我们,第二外语倒是派上了用场。
刚来美国时,公公年近六十。 那时候,来美国探亲访问的中国老人不多。因为他能讲几句英文,很令老美讶异和好奇。公公自称,他讲的是“ broken English ”,我听起来更像“三味英语” - 中、俄、英三味串烧,可是这并不妨碍他与人们的交流。与沉默寡言的婆婆不同,公公待人热情,笑容可掬,说话的声音又洪亮,很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而他的直率和真诚,更让人乐意与他交往。公公先是结识了住家附近的一位美国个体户,为这位名叫菲利斯的老美打工,干些零活,后来又在当地的一家超市找了份工作。
我们学业结束后,找了工作买了房,离开了上学的那个城市。公公不得不辞去工作,随我们搬到小镇希德伯格。小镇的居民热情淳朴,小镇的风景优美幽静。可对于来访的中国老人来说,这里还是未免有些寂廖。有了“两年工作经验”,公公拿着自己的简历自我推销,在小镇的超市又找到了一份工作。每天有事情可干,还能赚些美元,这让公婆很愉快。 这一干,就是十几年,直到他退休。
小镇很小。公公在超市打工,那是小镇的窗口,几乎家家都要光顾,许多人都认得公公,他算得上是一方“名人”了。前几天,小女儿同学的哥哥杰克大学放寒假,在小镇遇到了小女儿,聊起来,杰克还询问起公公的近况。杰克与公公可谓不“打”不相识。那时,杰克还是个初中生。 一次,在小镇的超市,杰克偷了一包口香糖,被公公撞见。公公用他的“三味英语” 把杰克训了一顿。不知道当时杰克是否曾记恨公公。可以肯定的是,杰克懂事以后,是很感谢公公曾纠正过他的不良行为,因为后来,当杰克把自己的糗事对我的小女儿描述时,言语中已对公公充满了敬意。
人常说“老小孩” - 老人是小孩,一点儿不假。老人有时候就和小孩一样,愿意表现自己,希望得到重视, 在超市常常接触顾客,公公英语词汇也不断地增加。有时候,公公会拿些刚学来的词语或俚语向我们炫耀一番,“震”我们一下。若是我们恰好也不知道那个词,公公就会显得非常高兴。记得“ big shot ”这个词语就是从公公那里学来的。当然,公公的英文词汇能难住我们的很少。但是他还有另一个杀手锏:俄文。公公婆婆都有自己的俄文名字,公公叫皮嘉,婆婆叫露玛。在家里,皮嘉和露玛一高兴偶尔也相互来两句俄文。我和先生此刻可真是目瞪口呆,一句也听不明白了。这时候的公公会像小孩子一样,兴奋无比,洋洋得意。
早年下放到农村,让公公对土地有一种亲切感。刚搬到小镇的新家时,公公看到这诺大的院子,很是兴奋,对着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坪直惋惜,恨不能立刻种上茄子豆角黄瓜西红柿,把它变成个大菜园子。当然,公公的良好愿望没有变成事实。只在后院角落开出一小片地,成了他的韭菜园。 这让公公心有不甘。 他见缝插针,在花坛的边缘栽上葱头。那些青葱生命力是十分顽强,年年春天都与其他花儿一起茁壮成长。一排青葱像卫士一样站在花儿的外围,这让我家的花坛显得如此与众不同。现在看到那些青葱,吃着那些韭菜,也常常想起公婆与我们同住的日子。
落叶归根。公公退休后,还是选择了回国,和婆婆一起回到了家乡。很遗憾,回国三年后,婆婆不幸病逝。公公对此倒是看得开。他觉得婆婆的去世,使她从痛苦的煎熬中永远地解脱了,也解脱了他的痛苦。公公很快收拾起心情,继续着他有规律的生活。 每天早早起床,先是全身上下活动一遍,热热身; 然后就是抄写英文单词,练练脑。吃过早饭,下楼遛达到小区里的活动中心,看看报纸,打打台球。中饭过后,是午睡小憩,然后是下午锻炼,看电视……,每天的生活紧凑而有规律。
公公虽然身体健康,可毕竟是八十岁的人了,行动已不像原来那样灵活,已经不可能再长途跋涉,重返美国。好在先生每年至少能回国看望他一次,慰籍思念之情。小女儿上了大学后,我的时间从此也会灵活得多,可以常回家看看了。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我们遥祝公公快乐地度过每一天!
谨以此文祝贺公公八十大寿!
公公婆婆1957年于北京
公公婆婆1980年于玉泉
公婆1990年于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