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真的是有一个哥哥的.
哥哥叫薛小勇, 他是我们家的老大, 姐姐老二, 我是老三, 还有一个弟弟 --- 从现在看来, 两个儿子, 两个女儿, 这绝对是一个理想的家庭模式.
哥哥出生在1963年, 是的, 就是在那个贫穷的年代, 但那时的哥哥也是长的胖嘟嘟的, 虎头虎脑, 当然, 我们是从他那张半岁的照片看出来的. 照片是黑白的, 但人工的上了一些颜色, 红色和绿色之类, 哥哥趴在那儿, 笑着仰着头, 好象还流着口水, 手上抓着一个肥皂盒之类的东西, 上面写着"小勇半岁留念".
哥哥6岁的时候, 家里有了我弟弟, 爸爸和妈妈是林业工人,在林场上班, 归森林经营所(林业局的下属单位)管. 不知道婆婆(我奶奶)和外婆那时候后为什么没来帮我们, 又找不道别的人,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 哥哥便成了弟弟的保姆, 虽然他那时候正好到了上学的年龄. 冬天的时候, 家里烧的有柴火在一个大盆里边, 哥哥就把穿开档裤的弟弟放在腿上坐着, 他双手箍着弟弟的腰或者肚子, 再把弟弟的腿分开, 他自己的腿也分开, 面向火盆, 这样一来, 如果弟弟要尿的话, 就可以直接尿到地上, 也不会把哥哥的裤子打湿了. 妈妈中间好象要回去喂喂奶, 给几个孩子做点吃的. 然后就是哥哥一直抱着, 等到爸爸妈妈下班.......我开始记事的时候, 爸爸好象就挨批斗了, 我们也成了别人欺负的对象. 隐约记得有一次, 一个专门斗我爸的家伙, 趁我父母不在的时候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 还动手打我们, 哥哥就领着我们跟他打. 事情的起因过程我都不怎么记得了, 但我清楚的记得哥哥流的鼻血......
那个时候是不能自己种地的, 没有现在所谓的自留地, 但哥哥却在山脚下的竹林旁边开了小小的一块地, 而且我现在也没想明白, 他在哪儿搞的西瓜种子, 种上了西瓜, 后来还真结了西瓜, 只是因为气候的原因, 到底没能长大, 但那可爱的小西瓜, 至今仍在我的脑海里......
后来妈妈好象被调到另外一个林场去一段时间, 爸爸妈妈就商量一人带两个孩子, 结果妈妈带走了漂亮的姐姐和最受宠爱的弟弟, 我和哥哥跟着爸爸过, 我还记得那时候爸爸天天给我梳头发,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 觉得跟爸爸和哥哥比较亲近.......
再后来大一些了, 就跟着哥哥上山捡柴. 我们当时做饭烧的是柴火. 所谓捡柴, 就是去山上把那些干死的木材, 树枝, 竹子, 灌木等等弄回家当柴烧. 通常我们会把柴捆成一长捆, 头大于尾, 在头那儿扎进去一个较粗的棍子, 这样棍子就和柴捆形成了一个90度的夹角, 然后把棍子和柴捆举起来, 肩膀放进那个夹角, 这样就可以把一大捆柴拖回家. 除了这个, 哥哥还会办"挑儿柴", 那是我们自己取的名字. "挑儿柴" 的话就比较讲究了, 不能太短, 也不能太长, 要两捆, 尖儿上较小, 两捆的尖要捆在一起, 下面要分开, 中间要扎进去一根棍子, 形成一个A字, 肩膀就挑在那根棍子上, 他通常给他自己办个大的, 给我们办个小小的, 当那个小小的"挑儿柴"在我们肩上的时候, 那个得意, 那个美......
哥哥14岁初中毕业后就上班了. 当时, 哥哥和另外两个女孩在第二代里是最大的三个孩子, 林业局为了照顾他们的父母, 就把他们安排在了广安木材厂(也是林业局的下属单位)上班, 但木材厂不是在山上, 而是在广安县城. 大概一两年后吧, 哥哥在我眼里变得好棒哦, 头发三七分, 还添了一些当时在我眼里很漂亮时髦的衣服, 衬得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更加英俊. 我上初中以后, 还跟弟弟一起去哥哥那儿玩过, 那时候好象是他们两个人一个宿舍, 晚上他们就去别的地方住, 把宿舍让给我和弟弟住. 哥哥那时候已经开始学木工了, 他很聪明, 安排的活做的很精细.
后来姐姐也初中毕业了, 她的成绩在他们班上还算好的, 但也没考上高中, 更不用说中专了不得----那时候, 考上中专是我们的梦想, 一旦你上了中专, 学校就会负责你的生活和学习的费用, 马上就减少了家里的负担, 而且一毕业国家就给安排工作, 工资随之而来. 姐姐没考上, 就要象其他的单位上的孩子一样去父母的单位上班 ----这在当时农村的孩子看来, 也是非常让人羡慕的, 至少不用象他们一样在去干农活. 爸爸是想让她再复习一年, 姐姐的班主任老师还跑到家里来劝她回去(姐姐是班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优秀学生之一), 但姐姐还是去上了班.后来有去了成都林干校学会计, 这是后话, 暂且不提.
姐姐上班大概两年后, 她16岁, 我14岁, 正好初中毕业, 同样没能考上高中. 于是我也去参加了林业局的林干校招生考试, 据说当时在局里还考了个第一, 后来也不记得我是怎么想的, 没去上林干校, 又回去复习, 后来考上了哥哥所在的县城的重点中学---广安一中, 这也是后话, 也暂且不提.
话说我14岁那年没考上高中, 暑假就在家呆着, 那时候我们一家人还住在沙坝坪, 一个四面都是山的地方, 林业局的人都叫我们住的地方叫沙坝坪林场. 没有公路, 去到有公路的桂兴乡上, 也是我们上初中的地方, 就得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 另外一个林场叫王家湾儿林场, 是我爸妈他们的组织所在地, 爸妈他们有时要到那儿去开会, 工作任务也是从那儿得到指示. 王家湾儿林场正好建在一个部队的围墙外, 部队里面有公路, 但入口有站岗的哨兵, 一般不让普通老百姓从里面经过. 我们住的地方离王家湾林场要走一个小时的小路, 有一段路是在好几块水田中间铺出来的一条石板路, 不小心的话, 有可能会滑到水田里. 我小的时候去上学, 有一天下雨, 我戴的是斗蓬, 就是那种顶上尖尖的, 边沿宽宽大大, 用竹子和棕树叶编的, 现在看来就是一个大帽子. 结果一阵风吹来, 我的斗蓬被吹到水田里了, 我那时候大概有9岁, 10岁的样子, 就蹲在那儿哭, 后来一个好心的孃孃远远瞅见了, 拿了一根长长的竹竿, 才把我的斗蓬挑起来.....
所以我们住的地方, 其实大概还有七八家村民, 谁家的人我们都认得, 要是有陌生人在田梗上出现, 我们就回想那是不是自己家的客人, 如果不是, 是谁家的呢?
就在那年一个普通的夏天的夜晚, 我们家来了一个客人, 一个晚上来的客人. 她姓伍, 我们叫她伍孃孃, 和爸妈在一个单位, 就在王家湾林场上班. 她来的时候, 天已经黑尽了, 她拿着手电筒走夜路过来的, 这对一个女人来说, 要相当的有勇气才行, 虽然不是在山里行走, 但四周分外的寂静, 静得你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伍孃孃的深夜来访, 让我们闻到了一股不详的味道. 她告诉我们, 哥哥得了急病, 让爸爸赶快去城里. 爸爸就和伍孃孃连夜走了, 他怎么去的城里, 我不知道, 好像是林业局的车在部队那边等着, 把爸爸接走了.....我不记得我们那一夜是怎么过的, 第二天中午, 伍孃孃又过来, 告诉我们哥哥去河里游泳的时候, 淹死了......妈妈哭的死去活来, 我也不记得我们一家人是怎么到了哥哥所在的单位---木材厂. 我只记得哥哥当时躺在一个木板上, 嘴角还象往常一样带着些许微笑, 是的, 微笑, 我能看出来, 我不相信他死了, 是的, 大热的天, 他一定是在睡午觉. 可是你为什么睡那么长时间啊, 你起来呀.......我们看见了爸爸, 那一年他40岁, 一头乌黑的头发就在这一夜间全白了! 舅舅和舅娘在劝爸爸喝点开水冲鸡蛋, 爸爸咽不下一点东西, 只记得他说"我交给你们的是个大活人哪......"后来他们给哥哥打了棺材, 把哥哥放在里边, 我们还拿了几个哥哥做的木凳子, 用大卡车把哥哥运回了沙坝坪, 其实应该是运到桂兴乡或者经过部队到王家湾儿林场, 再找人抬到了沙坝坪. 我的公公(爷爷)葬在我们家后面的月光坡山上, 哥哥辈份低, 就葬在了比公公地势低的对面山坡下.......
无数的夜晚, 我希望哥哥能够托个梦给我,但是总是梦不到, 朋友说梦不到说明他在那边生活的很好.....无数个白天, 我在屋前屋后的时候, 总是猛抬头, 希望有一个穿戴整齐的小伙子出现在田梗上, 就象他以前从城里回来的时候的样子, 但是总是见不到. 好吧, 他一定是去旅游了, 要很长时间才会回来哩....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哥哥还在继续他的旅行, 他再也不回来了. 我开始相信蜘蛛是人变的, 每当我抓到他们的时候, 我就把他们放到门外.......
后来来到了温哥华, 还是时不时的会想起我的哥哥. 2006年的时候, 我去了一个建筑公司, 虽然只是给人家制图, 但终归又回到了我的领域. 2008年的时候, 我们单位新来了一个经理叫STEVE, 是一个60岁左右的老人, 英国口音. 当时我们单位自己的办公大楼刚刚动工, 一个从俄罗斯来的女士RENATA做该工程的项目协调, 公司里没有几个人跟她合得来, 特别是跟她直接接触的人. STEVE 上任后没一个月就让她走人了, 然后跟我谈, 让我来做这个项目协调员, 我很忐忑, 怕自己没那个能力, STEVE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支持, 我也就全心全意的做了下来, STEVE 非常满意我的工作, 让总经理一年给我加了两次薪, 年终还分了7500的红.这也是后话, 回头再聊. 且说在我刚刚介入这个功程大概一个月左右吧, 发现图纸有太多的问题, STEVE 就让我帮他召集结构设计单位, 机械设计单位, 电气设计单位, 混凝土预制板吊装施工单位, 制图分包商, 我们单位的结构, 机械, 电气工程师, 总共十一, 十二个人, 除了我是个女的, 没有这儿的工程师证, 其他清一色全男的, 各种各样的头衔.因为STEVE 不看图, 不关心细节, 所以所有的问题必须得我来落实. 尽管我做了充分的准备, 还是有一些担心. 开会的头一天晚上, 我竟然梦到了我的哥哥, 他还是那么帅气自信, 穿着打扮干净利落, 好像戴了一顶鸭舌帽, 他拿着车钥匙, 说是要送我去开会, 免得迟到了.....第二天开会的时候, 我这个不善言辞, 又抄着一口蹩脚的英语的人, 竟然表现的非常自信, 把这个开了近四个小时的会议主持的井井有条, 现场解决了大部分的问题........
随着年龄的增加, 我开始觉得,相对于生而言, 死亡是人存在的另一种形式, 我的哥哥小勇, 他以他的方式存在着,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 前不久听了一首歌, >, 总觉得那是写给哥哥你的, 哥哥, 我知道, 一定有个天使在替我们爱你!! 愿你永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