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uary 24, 2011
文革開始時，我住在一家醫院的家屬宿舍裡，太太是這家醫院的醫生。宿舍是三排簡易平房，每排有八、九間，由一條長長的走廊相連，每一間住著一個小家庭。
有一天晚上，我正關著門在看書，只聽到西鄰住戶人來人往，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聽說，他們家昨夜被「破四舊」了。破四舊這名字還是第一次聽到，我那時正在病假中，不完全清楚外面的形勢，所以受到相當大的震憾。
接著當天下午，東鄰也來了一群人，也說是來破四舊的，翻箱倒櫃，抄了他們的家。東鄰醫生夫婦一個做內科、一個做兒科，都出身於上海的資本家家庭；西鄰的外科醫生，家裡是地主，所以他們首當其衝。我也害怕起來，如果一級一級的破（四舊）下去，掃（牛鬼蛇神）下去，說不定要破到我的頭上。
我就在家裡一本書、一本書地翻，每個角落都巡視了幾遍，各處從嚴審查，看看有沒有「四舊」或其「嫌犯」。我們當時雖已結婚好幾年，卻沒生小孩，拿的幾文工資，多數都支援鄉下老家去了，上大學時用的兩隻帆布箱，裝著主要的家當，還有就是一書架的書，真的是家無長物。
有一個藍印花布包袱，是我母親留下的。半年前她老人家從鄉下進城在我這兒小住，回去時留下幾件換洗衣服和鞋襪，打算過些時再來。當我打開一看，裡面竟然有一只香爐，真讓我嚇了一跳。香爐是迷信用品，當然是「四舊」了，我得趕快處理掉，免得被紅衛兵或造反派發現。
這是一只小型銅香爐，和飯碗差不多大，比碗要高些，爐底有「大明宣德」字樣，大概是我母親當作寶貝的收藏品。當時我根本沒有猶豫或徵求意見的餘地，隨即拿到附近的廢品收購店賣了。
記得老店員用秤稱過重量後，又用銼刀在上面一畫，一臉不屑地對我說：「黃銅的！」付給了我人民幣七角錢。我當時不但沒有任何的惋惜，卻好像丟掉了燙手山芋似的，反而回家時心情要輕鬆得多。
我們家是破落戶，晚清時還算得上家道小康，祖父做過幾任府、縣官，到民國以後就日漸貧困，以至於缺衣少食，絕無閒錢買香爐，所以這只宣德香爐即使不是真貨，也起碼是晚清仿製品，而且造型很優美，卻在我這個不肖子孫手上當破銅爛鐵賣了。
[北美世界日报—上下古今2011-1-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