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东北人“宁舍一顿饭也不误一场二人转”。文革期间,二人转被当作封资修,遭到批判和禁止,文革10年间没有人敢唱二人转。越是禁止越让人好奇,老听别人说这个词,始终没有看到过,我问一个表叔“二人转是什么?”那表叔回答说“就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在台上转”。我一直以为他敷衍我,最近通过本山快乐营看了二人转,发现那表叔的解释非常贴切。
二人转的的基本动作是秧歌步,当时东北大秧歌也随之被禁止。可是,在庆祝毛主席最新指示发表的活动中,我看到了秧歌,而且是踩着高跷扭的秧歌。
1968年8月毛主席关于“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的指示发表以后,全锦州市的工人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说“盛大”,你可能认为我只不过是用了个形容词而已,说得形象一些就像国庆节天安门前的庆祝游行。工厂把大卡车装扮成大军舰,年轻姑娘拿着葵花沿“军舰”边坐一圈,正中间有人一动不动地造型—工农兵。一看就知道彩车的主题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也有单纯强调工人形象的彩车;彩车后面跟着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游行人群,人群踩着高跷扭着十字步,扭秧歌的和敲锣打鼓、吹唢呐、喇叭的间隔而行。
那时没有娱乐活动,看庆祝游行的彩车、秧歌、演奏就成了人们的一大娱乐。有游行的日子提前发出通知,人们早早去占地方。彩车、游行的人延续两个多小时,人们评论着哪个工厂的最精彩。为了争夺最精彩,工厂抽出更多的人力和时间练习,只要一有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发表就出来庆祝。毛主席的最新指示都是在晚8点的新闻联播节目时播出,8点半以后就能听到附近工厂的宣传队“咚咚锵、咚咚锵”地出发。在“咚咚锵、咚咚锵”声中,物资开始紧缺,火柴、肥皂、砂糖、大酱、豆腐、猪肉、鸡蛋等开始凭票供应了。多么富裕的社会也经不起如此这般地坐山吃空。
农家的孩子手很巧,从街上看了踩高跷的,回来就跟着学。从柴禾堆里找出适当粗的棍子,在棍子的适当位置上钉个脚蹬,从家里找点绳子头,把自制的高跷往腿上一绑,扶着墙就练起来了。用不了半天,孩子们都长高了50多公分,甩着胳膊在院子里晃来晃去。现在想想也很神奇,在那坑坑洼洼的地上居然没有摔过跟头。
在那段跟孩子们无忧无虑地跑着玩儿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件终身难忘的事。
和很多孩子一样,我有出鼻血的毛病,经常是夜间睡觉的时候出,醒来时枕巾沾在脸上。那天个孩子们玩儿的正热闹的时候,开始流鼻血。往常的话,鼻子里塞块手纸,一会儿就没事了。可是,那天鼻孔像自来水开的细流,血不停地流出来。
“给脑袋上捂块凉毛巾!”
“耳朵根压块石头!”
“掐脖梗子!”
邻居的大婶大妈们纷纷出主意。都试了,都不管用。没有办法,大奶奶带我到附近的诊所。小诊所的医生一般都是什么状况都能对付的有经验的医生。诊所在路边的一个小院里,进去时没有其他病人,只有一个女大夫坐在那里。
那女医生看我了的样子也不知如何是好,想不到她竟捏住我的鼻子止血。于是一股咸了吧唧、温了吧唧的东西流到嘴里,又从嘴里流出来。
“不好啦,新力吐血啦!”一起跟进来的孩子们喊。孩子们没有医学知识,但是知道吐血离死不远。
“医生,你快给想法治治”大奶奶催促说。
“我也想快点儿止住,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呀!”女医生束手无策地说。
“让我看看吧”,在过道擦地板的老爷爷说话了。像遇到了救星似的,人们一起向那老爷爷望去。
进来的时候,我们从一个擦地板的人身旁走过,但是谁也没有注意他。现在才发现他不是一般医院诊所里扫地人的摸样,是个有学问的老人。他一边蹲着擦地板,一边观察着里面的情形。
“你要是能看,快点儿过来!”女医生命令道。
老爷爷慢慢地站起来,洗了洗手,掏出长长的银针。我一看吓得直哆嗦。
“别怕,一点儿都不疼,只有一点儿麻”老爷爷安慰我说。
老爷爷从我额头的发际开始一直到后脖颈等间隔地捻进去长针。真的一点儿都不疼,屋子里的大人孩子都看呆了,只能听见他们咽唾沫的声音。
“不流了,止住了”孩子们又热闹起来。
而且,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流过鼻血。那以后,我一看见“针灸”,或是看见鼻血就想起那天的情景。不知那女医生是干什么的,是不是也是夺权上来的。但是,我心里一直觉得她还有可以肯定的地方,就是她能在那个时候把座位让给老中医。 从老中医缓慢的动作看,他已经上了些年纪,不知他熬过那场劫难没有。
前五里营子的孩子们不随身携带红宝书,胸前不佩带毛主席像章,也不把人分成“红”和“黑”。我每天玩儿够了,到奶奶家能吃饱饭。晚上想妈和姐的时候偷着哭一会儿,第二天和孩子们一玩儿也就什么都忘了。前五里营子是我的“桃花源”。 可是不久,这个“桃花源”也被革命的暴风骤雨冲垮了。
一天街道委员会来通知,要不上班的老人孩子下午5点到居委会主任家集合。街道委员会是城市居民的组织,和农家没有关系,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通知竟包括农家的孩子。
到点了,孩子们聚到街道主任家,还有几位老年人。街道主任讲话了:“从今天开始,我们每天要对着毛主席像早请示晚汇报。具体做法一会儿她们几个教你们,每天早7点、下午5点集合,迟到是对毛主席的不忠,所以都得注意”。
说完,站在主任旁边的几个女中学生开始教大家跳忠字舞。离开石家庄时那里已经开始了,以为锦州没有呢,没想到迟到几个月也搞了起来。
忠字舞的曲子是“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对您讲,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动作很简单,唱“毛主席”时两手往右上方指;唱“红太阳”时两手举到头顶上作个圆太阳;唱“我们心中”时两手当然是在胸前作个心的姿势了……。
农家的孩子看了说“磨不开(不好意思)跳”扭身回去了。“早请示、晚汇报”的时间正是农家孩子帮大人收拾碗筷,准晚饭的时间。他们在对毛主席的忠和对父母的孝之间,选择了孝。
我早上没有去过,下午去过几次。每次都是由那中学生领着向毛主席像鞠三个躬,三呼“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后,“祝林副主席永远健康!”然后跳忠字舞。孩子们扭扭捏捏、老人跳的远不如他们打太极拳,不知主席看了高兴不?
街道主任不善讲话,但是很有行动能力,流行的政治活动一个不漏地带我们搞。为防止中国的赫鲁晓夫及其代言人颠覆无产阶级政权,开始了对青少年的“忆苦思甜” (忆旧社会的苦,思新社会的甜) 教育。居委会主任从地里摘来能吃的野菜,给我们做忆苦饭。看着锅里冒出的热气,我们像期待见到原始人吃过的饭那样,等着掀开锅盖那一刻。
只能说街道主任会做饭,掺进苞米面里的野菜有股特殊的清香和甜味,又加了点盐,比平时吃的纯苞米面饼子松软有味道。加上和孩子们一起坐在院子里吃,多少感到一些去远足的气氛。后来听说,真正的忆苦饭是野菜加糠做的。等我会做饭以后发现,野菜和糠是捏不到一起的。
前五里营子的农民家里不订报纸,也没有收音机,与外界的联系靠的就是挂在大队部的高音喇叭。我有点儿怕那个大喇叭,那里面竟说一些难懂的词,它让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好过。
一天下午三点多钟,我往奶奶家走的路上,看到前面离我50多米的地方,爸两手倒背在身后,两个粗暴的小伙子把爸夹在中间,正朝我这个方向走来。我条件反射般地窜到马路对面,站在那里看他们走过去。不知他们凭的哪一条把爸从田地里带走,也不知他们要把爸带到什么地方。
1968年5月,毛主席又发出了“清理阶级队伍”的指示。进驻各地的军管会、工人宣传队又对文革初揪出来的地富反坏右、特务、叛徒等进行了一次大清查。前五里营子的治安,既有村里的治保会、又受榴花街道派出所的管辖。爸那天被带到了榴花派出所。
爸走过去后,我一时不知自己该去哪儿,凭直觉感到一定又来抄家了。
那天爸和我住的房子被抄了,爷爷家也被抄了。而且村里很快传出了被抄的原因是爷爷同父异母的弟弟告发说:爷爷家有跟日本人一起照的合影。爷爷工作过的石家庄炼焦厂起初是中德合资,后来德国把权利转让给日本,就变成中日合资了。爷爷是中方的干部,有张集体合影以前也并没有算作政治问题。
爸那天像往常一样按时回来并装作没有发生什么似的。我到家时,家里已经整理得整整齐齐了。家里只有我和爸的替换衣服,实在没有什么可抄的,也没有什么可翻的。
只有两个生产队的小村子,张家父子被当作“清理阶级队伍”的对象,轰动当然不小。抄家后的一段时间里,爸像册中珍藏的照片成了村民们的话题。起因是来抄家的年轻人把看到的照片作了一些渲染传出去。
“人家的隐私是蜜味儿的”,村里人很想知道这个右派有个什么样的老婆,曾经过什么样的日子吧。
忠字舞介绍
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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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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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爱的毛主席……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对您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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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双手按着自己胸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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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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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两手放到腮帮,仰头望,手指呈放射状地一闪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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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颗一颗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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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合并,画成一个心的形状比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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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献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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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单腿的脚尖跳跃着,另一条腿不断后踢,双手把那一个 心形向右上方一下、一下地送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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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的踩高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