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流放者

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招几个人生知己,能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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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有流放的历史,渊源流长。

假如扪心自问,自己也是个流放者?许多人会回答:不。我不曾被流放,我生活在自由的空间。

在传统的目光里,流放者必是带着枷锁,披着囚衣,被统治者强制押送到辽远的荒蛮之地的。

 

最早接触的流放者形象,是俄罗斯诗人普希金和其他作家的“十二月党人”的故事。西伯利亚冰天雪地的险恶绝境和十二月党人的牺牲精神及贵族气质,使流放具有了残酷和浪漫交织的映像。后来又读到了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仅仅是残酷了;在这两个阅读年代之间,又回过头再接触传统文化,知道了不少中国式流放故事,中国历史不乏流放史料,所不同的是中国的流放故事皆以回归朝廷终结,留下的仅仅是一些个性传扬,成为真正的故事——历史谈资或者掌故。

而在自己成长的年代,中国正在实行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流放事件。至少两代人亲历了流放年代,我虽没有目见,但却听闻了。直到十几年后,大量史料以及流放者的讲述,使世人看到了流放年代的真相。

劳改营臭名昭著,象征极权者的灭绝人性。

 

流放异地是统治者对付思想异见者的传统手段,因为有所顾忌和法律限制,统治者不敢直接消灭异见者的肉体,便以流放——慢性折磨的方法达到消灭肉体的目的;还有更深层的意图,在几乎绝境的生存条件下,异见者有可能会回心转意,妥协,消磨意志,然后灭绝斗志。

最终征服,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在高压的环境里,有人不怕死,于是被流放;更多的人把选择藏在心底,默不作声,也许选择就和生命同步,直至带进坟墓。也有人选择向高压妥协携手。现在政治高压虽然不存在了,但是精神的囚笼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我们时刻警惕高压,往往忽略囚笼的自抑。所以我们不曾被流放,却一直被囚禁。

 

只有当精神完全解放,心灵彻底自由的时候,人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心灵渴望自由,首要做的就是挣脱思想囚笼,这对原有的意识形态就意味着背叛,这种背叛不是政治行为,所以无需激烈的行动;但是对于心灵的冲击,效果是震撼的。背叛是世界观和人生意义选择的结果。人生其实是无数次背叛的积累。

 

心灵背叛,早已司空见惯;生活在母国,欣赏的赞美的想往的是异地他国的物质和精神偶像,文化和生活氛围,制度和宗教,等等。

有着这样一颗心灵,长途跋涉,来到异地异国生活,扎根筑窝。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说,都是心灵的流放者。在平和环境下,是否做一个心灵的流放者,完全是个人自由选择的结果。心灵流放者,都是自愿放逐者。

不同年代,有不同的流放形式。

心灵流放者,更注重的是精神层面的所得和享乐。

心灵流放者的背叛,是对某种意识形态、某种政治的沉默否定,无声反抗。政治是无奈的,卑鄙的;政权是强大的,强于个体;自觉背叛,心灵流放,至少可以成为一种解脱吧。从抗争的角度说,心灵流放是一种逃避、或者躲避。村上春树曾经有鸡蛋掷墙的比喻,巨大的躲避逃避群体,就是一个个鸡蛋掷向政体的效应。用自我放逐的形式表达意见。逐渐增多的自我流放群体,体现出统治者的虚弱丧失道义上的威权。这是最彻底的背叛。也是统治者最害怕的事态。

 

在我青年时期已经做到了意识背叛,心灵流放只有到了美国后才可以说达到完成。已经十多年了,一直在默默承受心灵流放的寂寞,和心灵自由的快乐,以及只有自己感受到的境界。那种境界无需用语言表白出来,相印是最好的交流;更不需要标榜,逃避毕竟不是英雄行径,自己做的,只是选择了心灵自由的原则而已。

 

母国一直是自己心目中的伊萨卡。离开它,没有负罪,没有愧疚的感觉。故乡不是压倒自由人和漂泊者的稻草。所谓故乡,不过是积存了自己许多记忆的地方,那些记忆,有些是群体的,有些是个体的;有些愿意长久留存,有些则希望忘却。故乡的涵义仅此而已。

当人们选择了心灵流放,就是原则上放弃了对母国的依存,只有记忆是媒介,连接居住地和母国的沟通。一切感情的纠结,应该归结为记忆的回馈——人们总得为过往付出酬谢:记忆载负的个体和事件。割不断的历史应该这样来理解才是正确的。

 

不能否认的是,对于许多人,在心灵流放的过程中,即使是在作此决策的时候,追求物质因素占有一定的比重。正常情况下,心灵流放者在异国他乡在精神和物质上都会有所收获,舍弃的,必有回报,人生结局从来如此。物质的获得,取决于能力,还有机遇;和在母国获得的过程不一样,这一点毋须赘言。而心灵和精神的获得,完全是领悟体会的灵动,和能力无关,机遇也帮不上忙。

 

假如心灵依然囚禁于以往的牢笼,无论出国与否,他能关注的就只有仅仅是物质了,也只能是以物质的眼光看待世界,以利益的观点看待事物并作出结论,所以会为一切经济的增长为荣耀,而骄傲,甚至疯狂;失去精神和心灵,就难以区分善恶美丑,对道德和文化以及人心的衰退败坏无动于衷,拜服于强权和淫威。

 

作为一个个体的生命,独立是生存和表明价值的状态。流放是被迫的。当个体强大到一定程度,就会采取自我放逐,成为心灵流放者。那个时候,感到无奈的将是导致流放的那个强权。

无论我走多么远,或者离开这么近,我都是一个心灵流放者。那一天,故乡达到了自己理想的程度,或者,甚至能够看到理想成分的曙光,我愿意回到故乡。

那不是回归。而是再次心灵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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