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街 63 号,在我眼中变得诡秘而危险,我会在每天清早离开,然后在公园的长椅上度过平淡无聊的时光。在阳光下,在人们的视野里,我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这天晚上,我早早地上了床,在黑暗里静静地聆听,夜风如野豹一般在窗外逡巡,并时时匍匐在窗棂上,发出冰冷的喘息。细弱的乡村音乐悄悄褪散,只留下单调的沙沙声,来来回回,把我的记忆擦得伤痕累累,面目全非。皮皮在焦躁地踱步,普普在莫名地哀号……仿佛所有的灵魂都在不安中漫无目的地等待。
黑夜如坐针毡,直到黑暗也面色苍白,天空里露出微薄的曙色,一切似乎已成定局,直到一声惊惶的叫喊却让所有残余的黑暗找到目标。
“老天啊,这都是些什么?”丽莎的尖叫伴随着“咣当”的巨响,显然是有什么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我有些毛骨悚然,但仍旧鼓起勇气,去到了楼下。
马格比我先一步赶到,他正扶着丽莎的双肩,与她一起惊恐地后退,在他们身前的地上,两条斑斓的毒蛇正立起身子,目露凶光,嘶嘶地吐出鲜红的蛇信。
“天啊,大家都别动。”我失声惊叫,“这是剧毒的蝮蛇,千万别被它们咬到,慢慢地退后,别惊动它们。”
接下来的一分钟,比一整天还要漫长,恐惧把血液中的生气冷凝成涔涔的汗水,我和马格,丽莎拖着因恐慌而僵硬的身体挨到大门外,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该死,这些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马格吐出一口长气,心有余悸地说。
“我不知道,我从卧室去到厨房,想弄点儿吃的,刚打开壁橱,这两个家伙就突然冒了出来……谢谢上帝,没让它们要了我的命。” 丽莎一口气说完,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一脸虔诚地望着天空。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天知道还有多少这些鬼玩意儿。”马格没好气地抱怨着,一拳砸在大门上,接着从裤兜里取出了手机。
“你要报警吗?”丽莎问。
“不,报警是没用的,我打电话给动物管理中心,让他们来把这些该死的弄走。”马格说。
“好吧,那兴许是个好主意。我去通知海蒂和夏米尔,让他们呆在屋子里别出来。”丽莎说完,笨拙地绕过屋子前面的植物,去向了海蒂的窗口。
我也想做点什么,可是最终,我只是呆呆地望着大门,直到动物控制中心的人来到。
他们来得远比我想象的迅速。
从控制中心的小货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穿着黄色工作服,头戴棒球帽的男人,我没有跟他打招呼,反而悄悄地走开,躲进了我的车里。
我用手机打开了网页,浏览着即时新闻,一条最新的特别报道抓住了我的眼球,这是一条罪案现场的报道,一个女人被邻居发现惨死在家里,手脚都被捆绑着,嘴里塞着毛巾,身上布满了遭到虐待的伤痕。
这个女人已经死去两个星期,当我瞥见她的地址时,我的心脏一阵紧缩,那里就是我买回吉他的地方。
我想起了那天屋里传来的碎裂声,想起了那个光头的男人,想起了那个无人应门的晚上。
没错,一切都是发生在那天,那个光头男人就是凶手,所以他才会弄错了吉他,所以才无人向我索回。天啊,那时候,那个可怜的女人一定是在用打碎一些东西来唤起我的警惕,可是我的冷漠竟然让我全无所觉。
我烦躁地关掉了手机。动物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员已经抓住了两条毒蛇,但仍然把所有的住客都请出了门外,说是对整座房子进行彻底的检查。
不久以后,头戴棒球帽的男人走了出来,向大家确认屋子安全,然后提起装蛇的笼子,走向了他的小货车。在他上车之前,我用手机给他和两条毒蛇照了一张相,作为罪恶生物的见证。
我回到了屋里,洗漱完毕之后,去了巴克莱银行。我在大厅里闲坐了很久,然后才起身走进了保险库。 35 号保险箱,我凝望着它足有十分钟,最终还是没有打开它。
我很留意关于那个女人的凶案的报道,警方根据线人提供的线索,很快找到了凶手,揭破了案情。原来那个女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是一个隐形的淫媒和珠宝劫案的销赃者。她的死是因为过于贪婪,私吞了上百万美元,然而,警方却没能找到这笔赃款。
我想我知道这笔赃款藏在哪里,因为在夏米尔的屋子被人侵入的那天,我想通了很多事。
那个入侵者不是一个流浪汉,那么什么人才会冒险在大白天潜入一幢如此破烂,显然无利可图,并且还当街的房子?入侵者径直走进了衣橱,也就是说他知道他要找的东西在衣橱里,可是夏米尔又说他没有丢失任何东西。那么更可能的推测,是来人一眼就看出他寻找的目标不在房间里,于是才走向了衣橱。那样的话,他要找的应该是个显眼的大家伙。
我的吉他是一个显眼的大家伙。
没错了,如果真的有人偷窥过海蒂的房间,而这个人就是入侵者的话,那么他很可能并不确定目标的位置,那么,我的房间也可能是目标。
真的是为了吉他吗?可是什么人知道我拥有了这支吉他?它的主人?不太可能。因为主人可以直接给我写信,尝试收回。难道是怕我不还?那他是怎么找到我的呢?对了,我记得他家的屋檐下装有监控摄像头,他一定是查看了监控录像,看到了我的车牌,然后辗转地找到了我。就算是这样,他也可以跟我面对面地协商啊,为了一把价值不菲的吉他,真的有必要犯下盗窃的罪行吗?我百思不解,于是我再次取出了吉他,仔细地打量它,触摸它的每一个角落,很偶然地,我在它的音孔里摸到一个凸起的物体,那是用透明胶纸粘在吉他内壁的一把钥匙。因为某些原因,我认得那是巴克莱银行保险箱的钥匙,我顿时在惊诧中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我意识到,这笔好买卖很可能给我带来巨大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光头男人不是吉他的主人,那他为什么有权利把吉他交给我?难道吉他的主人已经遭遇不测?保险箱里装的是什么?要怎么才能置身事外?冷静,一定要冷静,只有冷静才能帮我寻觅一个万全之策。
我苦苦地思索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我去巴克莱银行开了一个保险箱, 21 号。我用它的钥匙替换了音孔里的钥匙,然后每天躲避到公园里,等待着入侵者的再次上门。
他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他用两条毒蛇吓走了屋子里的每一个人,然后堂而皇之地进入我们的房间,毫无顾忌地搜索。没错,他就是那个头戴棒球帽的动物管理中心职员,也是那个光头男人。我老远就看见了他,于是我躲进自己的车里,避而不见。他离开的时候,我用手机给他照了相。
我回到房间以后,检查了吉他,钥匙果然没有了,于是我去了巴克莱银行,坐在大厅的一角,看着光头男人兴冲冲地进来,又垂头丧气地离去。我想这件事算是完结了,于是我用匿名的方式把他的照片发给了警方。
现在,我大概是一个百万富翁了,我想我应该搬走。在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再次听见了丽莎的惨叫,原来她发现海蒂在房间里自杀了,黑色的血液流了一床。在她的枕头边有一封遗书,里面陈述了她在三年前怎样谋杀了她的男朋友。
因为这件事,我不得不再多留一段时间。这天早上,我来到冰箱前,我发现马格的门没有关,他的双腿耷拉在床前,鲁比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脚下。这让我想起了初次见到他的情形,我就是这样认识了这条狗和这个人的鞋子。
他的那双鞋子,说起来好久没有见他穿过了。我拿出一个苹果,使劲咬了一口,忽然间,我的心中一阵震颤。因为我想起了夏米尔屋里的鞋印……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知为什么,衣橱里又仿佛传出啾啾的鸣叫,我关上了门,去到衣橱里,在三面墙壁上轻轻地敲了敲。
其中一面墙传出的是空空的声响,它的后面会是什么呢?
我出了门,并且没有锁上自己的房门。我在公园里闲逛,直到傍晚才回来,在门廊里,我撞见了丽莎,她告诉我,马格已经搬走了,夏米尔也已经三天没有出来过。我点了点头,然后告诉她,其实我也要搬走了。丽莎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默默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床前,衣橱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自己敞开了。我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甚至没有一根挂衣服的横杆。窗外开始下雨,风开始凌乱,黑暗的魂灵不知何时到来,坐在我的身旁,在我的影子里冷笑。
我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于是我站起身,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在我合上行李箱的时候,一道闪电击中了 63 号的屋顶,四下里陡然一片漆黑。我摸索着下了楼,在门廊里,我又撞见了丽莎,她正举着蜡烛,黯淡的光芒在她脸上,身上妖异地跳动着。
“你要走了吗?”丽莎问。
“是的,我想我该走了。”我说。
“我已经做好了饭,随便吃一点再走吧。”丽莎说着,挤出一丝怪异的微笑。
我想拒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一阵眩晕,竟然开不了口。
我坐上了丽莎的餐桌,土鲁,皮皮,和普普跳上了我身边的座椅,在我对面的座位上,一只陌生的斑猫愣愣地盯着我,它的眼神怪怪的,像是嘲笑,幸灾乐祸,又像是同病相怜。
我迷惑地望着它,直到丽莎把一个盛满肉糜的盘子放在我面前。这食物真糟糕,我皱着眉头望向丽莎,她却咧开嘴,嘿嘿地笑着说:“吃吧,这是沙丁鱼,我担保你会喜欢的。”
我想哭,但却没有眼泪,屋子的烛光像跳动的鬼火,外面狂风呜咽,暴雨倾盆。我呆呆地望着已经十岁的普普,许久以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