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客是商家的衣食父母,杨小静的体会再真切不过了,因为吃饭的客人临走时丢在桌子上的小钱,几乎是她的全部收入。所以只要在餐馆打过工的人,对顾客留没留小费、留多少小费,都极其敏感。可以说顾客一进屋,跑堂们的心就提起来了,直到顾客离开,他们的心才会回归原位,或高兴、或满意、或生气,就看顾客在桌上留下多少钱了。杨小静对郑卫说,她现在就是典型的市侩,吃饭的家伙多留一块钱,她就高兴,少留五毛钱,她就生气,都成了斤斤计较的小人了。郑卫不疼不痒地安慰她说,自己辛苦劳动的报酬嘛,当然会在乎啦。她慢慢悟出,象郑卫他们这种在名校拿奖学金的天之骄子,是不可能完全理解我们这些臭跑堂的。
杨小静也越来越泼辣了,动不动就来一句“老娘我”怎么怎么的啦。每天脚不沾地地跑来跑去,干的又是粗活累活,听这个喝斥,受那个使唤,哪还容得下她端小姐架子,耍小资浪漫,没几天就被改造成了劳动人民的模范。餐馆那种环境,也跟原始社会差不多,就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你要是软了,从无赖顾客到那两个老娘们,都会天天收拾你。再说身在社会最底层,受气受压比谁都狠、比谁都多,你不骂上几句非把自己憋死不可。所以她也跟着“当牛做马的”学,心里一不痛快就骂骂咧咧的,没有了多少教授女儿的模样。她父母是没有看到,不然非心疼死不可。
在餐馆里干长了,她发现美国人给小费的差异很大。白人比较较真,吃高兴了、伺候好了会给你百分之二十、三十,不高兴时就随意扔点钱在桌上。黑大妈要求巨多,还带一群小黑孩,吃得满桌满地都是,最后肯定一分钱没有。中国人事少,给钱稳定,不管服务好坏,都是百分之十五到二十,一般跑堂大多喜欢,因为心情放松,可预测性强。教会出来的一坐一大片,给钱却不怎么爽快,大概钱都献给上帝了吧。当然她也发现,年轻教徒比中老年妇女强得多。
李三姐待人还是很不错的,只要她有空,如果看见进来的顾客明摆着要“打铁”,就自己亲自上前服务。杨小静知道纽约有些餐馆直接收顾客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问李三姐为什么不这样做。李三姐说咱们客流少,而且多为回头客,人家肯来就不错了,哪敢强收顾客的小费呀。杨小静一想也是,有没有小费是跑堂的事,来不来消费则是老板的事,利益不同呀。
这天杨小静不太顺,几桌客人给的小费都偏少,也就差不多百分之十,一个黑大妈带了四个小黑孩还“打铁”,不给钱。她心里正犯嘀咕,李三姐给了她一大桌白人,也给了她很大的希望。听他们聊天,好象是儿子一家带孙子来给老爷子祝寿。杨小静跑前跑后一个多小时,递这个收那个,买蛋糕点蜡烛,虽说挺累,心情还不错,看他们要了七八十块钱的东西,这小费怎么也得十多块吧。最后一看是老头掏腰包,杨小静心里就“咯噔”一下。果然,老头最后只留了三块钱在桌子上。杨小静的火一下子冒上来了,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她拿起三块钱追上去,大声对老头说:“对不起,先生,你把三块钱忘在桌子上了。你收回去吧!”全餐馆的人都抬起头来看着那个老头,大都脸上现出鄙夷嘲笑的神色。老头的脸涨红了,叫道:“你侮辱了我,我要到法庭去告你!”杨小静笑了笑说:“我等着。希望能很快再次见到你!”
老头拿着他的三块钱飞快地跑了。他儿子一家从头到尾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戏,没有一个人出面解围的,这时跟着也走了。马高声骂道:“真他妈的无耻!对这种人就应该这么治他。”她受这种气受得多了,苦于英语不好无法反击,杨小静今天算是也帮她出了一口恶气。牛也大骂:“哪有给老爹祝寿让老爹自己掏钱的?他儿子更他奶奶的不是东西。”她以前也碰到过类似的事,老人都抠,给钱都少,可是做儿子的也这么不要脸就少见了。杨小静照看的另一桌,是一对中年白人夫妻,他们也说:“我们支持你。你就应该踢回去。”杨小静说了声:“谢谢!”转身跑进厕所就哭了。过了一会她回来时,那一对中年人已经走了。他们吃了二十块钱,却在桌子上留下了十块钱。杨小静一看,泪水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