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网评员的凄惨遭遇

人生如戏。 儿时和家人看越剧, 老想凑在前排。 如今,身在局中,时时台上互动, 场景虽易,戏文依然一样精彩。 所有故事及人与事,皆为虚构,切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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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鲁迅。篡改者:医言堂。此版海外网评员的故事为周末搞笑版。100%虚构,没有任何事实基础。巧合机率为零,对号入座无效。阅后可能喜怒无常。人格或血压有问题者就此闭眼,并关机离开。阅后生死存亡或精神分裂与原作者及篡改者无关。)

这里的博客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每个博客一个评论栏,栏里面积累着各色网骂,可以随时温热了拿出来骂人。骂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挣五毛钱,发一个骂帖(这是多年前的事,现在每帖要涨到一块钱)。靠着博主的文章寄生虫似地活着,热热的天也不休息;倘肯多码一个字,便可以多挣点钱,或者恶言,或者恶语。如果骂走一个博主,那就能坐下届网评员座谈会的上席,但这些海外网评员,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那样的文采。只有穿长衫的愤老们,才踱进博客隔壁的乌有论坛里,又爱党又护毛,慢慢地码字儒雅几番。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这里的博客里当伙计,网管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长衫愤老主顾,就在外面遗言堂上帮衬不开博只写评的主顾们做点事留点遗言罢了。外面遗言堂的网评员主顾们,虽然容易招呼,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主也真不少。他们往往亲眼看着我写字辛苦,却一点慈悲也没有,又喜看我被骂,放在网评里骂过,然后放心:在这严重逼迫下,写博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网管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写风花雪月吃喝玩乐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守在博客栏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网管是一副凶脸孔,网评员们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华三到访,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华三是站着写帖骂人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爱党护党,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华,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安徽三华山上大人上山华三徽安”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华三。

华三一到博客,所有写博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华三,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博客网管说,“快拿一张纸来,我要写网评,医言堂主又在影射我了。”便排出五毛大钱。众博客写手们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在人家的院里对号入座了!”华三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不远万里跑去人家的院里开口网骂,被吊着打。”华三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网评员谇人不能算骂……网评!……评论员的事,能算骂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 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博主都哄笑起来:这里博客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华三原来也读过书当过市长的司机,但终于还是转行学编程,拿了TN后去了美国,又喜欢纽本史威克;只是替吃药的接些合同做些挨踢的,营生愈过愈难,弄到只好兼职做海外网评员了。幸而写得一笔好字,便替这里中宣部博客工作小组的老穆同志背背书写帖,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吃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党国资产,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写帖的老穆也没有理他了。华三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网骂的事。但他在我们博客这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拒绝做网骂的事;虽然间或没有现钱,免费也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是要拿骂帖换五毛大钱,在博客评论板上签了华三的名字。

华三码了过半页字,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华三,你当真是网评员么?”华三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 “你怎的连半个网评员也捞不到呢?”华三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博主也都哄笑起来:博客这里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网管是决不责备的。而且网管见了华三,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华三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写过博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写过博,……我便考你一考。五毛的毛字,怎样写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华三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网评员的时候,写账要用。”我暗想我和网评员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专业的网评员也早已涨工资了,哪有只挣五毛上账的;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毛主席的毛么?”华三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键盘,点头说,“对呀对呀!……毛主席共产党的恩情不能忘娄,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华三刚用指甲蘸了口水,想在屏幕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论坛里的愤老写手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华三。他便给 他们五毛,一人一份五毛大钱。写手们拿了钱,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华三的钱包。华三着了慌,伸开五指将钱包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所乘不多的五毛钱,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论坛愤老写手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华三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网管正在慢慢的编辑博客首页,又Down了网站,忽然说,“华三长久没有来了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正在写博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网管说,“哦!”“他总仍旧是到处攻击别人。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网骂到这里中宣部工作小组老穆的博客里去了。穆老他写的东西,骂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双轨,后来是被国安国保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 晓得?许是死了。”网管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做着他的首页导读,重新启动网站。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博客来帖文章,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要我写网评么。”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华三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让我写个网评吧。”网管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华三么?你还到外写评论攻击人呢!”华三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不骂罢。这一回是现骂,骂要骂好。”网管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华三,你又去对号人座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写网评骂人,怎么会打断腿?”华三低声说道,“跌断,跌, 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网管,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博主和论坛愤老写手,便和网管都笑了。我拿张纸,端技笔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五毛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又写了个网评骂人,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华三。到了年关,网管看看这里博客板说,“华三好久不来写网评了?”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华三怎么还不来写网评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华三死了,间或他的IP被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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