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原来住在新布罕什州,著名的白山风景区边缘。
小羽开着车,我们一起造访父亲的住处。我一路沉默,小羽知道我紧张,不停地说着轻松的话。蓝天下葱郁的群山在我眼前起伏。我不禁嘀咕,难道爸爸进了山,成了隐士?
他没有成为隐士。相反,他先跟人合伙做生意,后开了一间中国餐馆,娶了一名美国太太,还生了个十来岁的漂亮混血孩子。
当我坐在他位于山间的三层房子,他微微发胖的妻子给我端来咖啡,我忍不住双眼发酸。妈妈,我来这里干什么?我万里寻父,我寻来了父亲和他另一个完整的家。妈妈,你说我是不是太傻?
爸爸坐在沙发的另一端,问:“你妈妈。。。。。。还好吧?”
“还好。”我呐呐地。
其实,这一刻,我只想扔掉手中这杯该死的咖啡,夺门而出,飞回母亲的身边,告诉她,我们都忘了他吧,他不值得,不值得。。。。。。
不记得如何跟他们道别的,又是如何回家的。原本悲壮的万里寻父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我只想大哭一场。
小羽不断劝着:“阿盈,你爸爸能拥有今天这一切并不容易。你公平些好不好?”
“你要我公平,我又向谁讨公平?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我妈,我们,是怎样过来的。我最在乎他心里是否记挂我们,你看他,丰衣足食,却对我们不管不顾。。。”
我哭了。
第二天,爸爸说有话跟我说。我们去了海边的小饭厅,面对着大西洋的晚霞。
爸爸问:“你还有一个妹妹吧?我猜的。”
我点了点头。他的眼睛红了。
“阿盈,你爸是一个很不好的人,他负了好多人,而且都是女人。头一个是你妈妈,她贤惠善良,任劳任怨,这么多年,真是难为她了。
“我去了香港,一心一意工作赚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驱散思乡思家的痛苦。我不敢给你们写信,怕给你们惹上麻烦。我对任何女人都不动心,一心想多赚钱,回乡做些事。
“有一阵,香港经济不好,我失了业,被朋友怂恿,随他们一起来到美国。没想到,在这里,钱更难赚,日子更艰难。
“我打黑工,吃住都在餐馆楼下一间地库里,不懂英语,日子非常枯燥。离你们更远了,很快回家的愿望也变得遥远了。更何况,我口袋里的钱,连买一张机票回香港都不够。没有笑容,没有目标,我都不知为什么活着。
“我很幸运,在餐馆认识了现在的太太。她本是缅因州的农家女,人很纯朴。是她,让我在这个新国度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勇气。。。
“她喜欢上我了,我很感动,很恳切地跟她说,你还年轻,前途无限,没必有跟我这样一个半老的人,我们分手吧。她坚决不肯,说都这么多年了,你的妻子说不定改嫁了,而且你不是逃犯吗,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我们结婚好吗?我想了很久,心想我已经对不住一个女人了,就不要负眼前这一个了。
“我于是和她结了婚。为了证明我的决心,我卖掉了和中国朋友一起开的公司,遁入深山,开了一间小餐馆,除了偶尔出来办货,过着半隐蔽的日子。这些年,也算是心如止水了。”
父亲一口气讲完,双眼定定地望着茶杯,沉默了。
良久,我含泪说:“爸,都过去了,不要说了。。。”
爸爸的眼圈红了,他轻轻拉过我的手,“阿盈,爸爸还有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和妹妹。这么多年,没有爸爸,一定过得很苦吧?应该爸爸说谢谢,谢谢你来找我,否则,这辈子,可能无法再见到女儿了……”
“爸……”我没能忍住,储存了多年的泪水,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