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与经验(32)

表面上晓妤的生活没有什么改变,她依旧往来于学校,图书馆,时而帮那些温州人做做翻译。日子过得很清苦,她的心也像一湖死水,开始慢慢地结冻。有一天下午,她到白睿涛家去查一些资料。当她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可她并不想马上回家。她仰头看看灰朦朦的天空,好像又要下雨了。她突然想起在高考的最后一天,出了考场,天下起了瓢泼大雨。同学们都躲在走廊上等着雨停。而她却径然地走进雨中,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雨从她的头上浇了下来,打乱了她的头发,淋湿了她的全身,她却全然不顾,依旧慢慢地走着,象在明朗的天空下散步一样。仿佛所有备考的疲劳与压力通通被冲洗干净。无论结果如何,过去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从此,她迷上那种感觉,那种在雨中散步的感觉,所以,下雨天,她从来就不带伞。晓妤沿着回家的路慢慢地走着,在熙攘的人群中感到越来越孤独,感觉自己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哎,妤?”在街道拐角处她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嗨,富!你怎么在这儿?”“我家住在这里。这么巧,我正要找你呢!你到这干吗?”“我有一个朋友住在这里。找我什么事?”“我要写一个剧本,正要找你帮我咨询一下。你现在有时间吗?我们过去喝杯咖啡,我给你讲讲剧情。”晓妤同富来到旁边一个咖啡屋,坐定后,不等晓妤张口,富已经急不可耐地给晓妤描述他的剧本。这一点晓妤太清楚了,所以跟富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就不急着提问题,因为她根本就不需要提,她知道富一定会跟她讲的,重要的不重要的,她感兴趣的不感兴趣的,富一定会让你觉得重要,他也会让你感兴趣,因为,富是做市场策划的:“我的这个故事你一定感兴趣。它是讲几个大学的朋友毕业十年后团聚。在聚会上竟意外地发现一个同学的孪生兄弟,而这个人却是在法国长大,他的真实身份是一个黑社会的老大。他回国的目的就是要找回一批宝藏来实现他的政治阴谋。你知道这个故事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晓妤看着他,笑笑,并不回答,她有耐心等他继续说下去。富接着说:“这个故事重点是将镜头放到现代的中国,要通过一个华侨的眼睛向欧洲人展示现代中国的变化,她的发展,她的现代性,她的开放性,她的富裕,一个全新的中国,而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五六十年代毛统治下的中国。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介绍现代中国的现代社会和人文。这是你的专业。”晓妤喝了口咖啡,对富说:“这个立意还不错。说实话,让西方人真正了解今天的中国是很重要的。尽管中国开放了,去中国的外国人很多,走出国门的中国人也很多,可是,就拿法国人来说吧,我发现他们对中国的了解还是很有限,他们的视觉仅限于如何表现中国的贫穷与落后,共产党如何控制言论自由,如何忽视人权,中国的农民如何愚昧,许多法国人对大面积中国的崛起和发展却是知之甚少。找一个普通的视觉去展示一个真正的中国倒是一个好主意。但是我不是剧作家,我不一定会写出合适的东西。”“这你放心,我有一个高中的同学,他的文笔很好,我跟他一起写,你只需要为我们提供一些社会学和人类学方面的建议就行了。”“可以,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就给我写邮件吧。”“太好了。你知道吗,我跟几个制片人说了,他们都很感兴趣。”晓妤笑了,她没有说什么,她不知道那个剧本是否真的能卖出去,又有哪个制片人会出资拍摄这样的电影。她也不想知道,因为她太清楚,那是很遥远的未知的事情,而且故事似乎有些老套,起码,晓妤是不会看这样的故事的。“啊。我忘了告诉你,我不再跟白纳德有来往了。我现在才发现他是一个真正的骗子。我应该早听你的话,也不至于跟他浪费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我要将Bernard列入黑名单,我要让周围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骗子。我还要让中国那里也知道,要他以后没法跟中国合作。” 这话让晓妤想起以前的事。富曾经跟一个姓方的中国人共事。他经常在晓妤面前很自豪地夸耀那个姓方的,说他如何能干,在国内的关系如何了得。有一天,他突然打电话给晓妤,对她说:“你能不能找关系,我要将方列入黑名单。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方是一个不讲信用的人。”晓妤觉得很吃惊,一问才知道,富跟方做事,事后,方没有付他钱。晓妤没有细问其中的经过,她对他们商业上的恩怨不感兴趣。那时她跟现在一样,淡淡地一笑,说了同样的话:“算了吧。人性如此,又何必强求呢?”但是现在她想她不仅是对富说,也是对她自己说,富的人性如此,她又能说什么呢?说起跟富认识,那也是极其偶然的事。那时晓妤还住在布劳尼的小屋子里。一天下午她回家,在进大门的时候,身后有一个亚洲人跟她搭话:“你好!你是中国人吗?”“你好!你住在这里吗?我以前没见过你。”“Désolé, je parle pas le chinois. ”(对不起,我不会讲中文)当那人改口说法语的时候,她才知道那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中国人。他就是富。原来他们竟然是对面门的邻居。后来她才知道,富的父亲祖籍云南,后来移民越南,遇到富的母亲,再后来越南内讧的时候,他们全家就一起移民法国。那时富还只有五六岁。小的时候,富的父亲很严厉,经常督促他学中文,可是富周围的同伴都是法国人,让他学中文,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在家里,他的父母都是讲越南话,所以他的中文竟是没有丝毫的长进。富对中国到底知道多少,有多少感情,晓妤不是很清楚,但是富倒是很孝顺,他要实现他父亲的愿望,就是在百年之后能够安葬在云南老家。为此,富是一定要去中国的。这样,晓妤就成了富的中文老师,有时也参加他们的朋友的聚会。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跟他们成为真正的朋友,那层隔膜是晓妤无论如何都无法揭开的。富有一个很漂亮,很能干的女朋友,相反,她们倒是有一种默契。后来富去了中国,在厦门工作了两年。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的女朋友跟他分手了,嫁给了他的表兄。上一辈的恩怨在下一代又加深了一层。可富倒是很坦然,“她们法国人根本就不同我们中国人的文化。”每每提起他的女朋友,他总会这么说。中国的文化到底是什么,晓妤也不知道。但是她常常在想:“难道感情的事真的可以归缘与文化吗?”富回法国以后曾建议晓妤跟他一起做点什么,并介绍她认识了白纳德。那时白纳德说他手上有一宗大的生意,希望寻找中国合作伙伴。当大家要签订合作协议的时候,有一天晓妤收到富的一个电话:“我刚跟白纳德碰过面,关于利益分成的事,他说你只是做一个联系人,就打几个电话而已,所以不能跟我们平均分。”“可是我们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那你对他怎么说?”“我说这事我做不了主,你要多少,你最好自己给他说。”晓妤顿时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她没有想到在利益面前,富竟没有跟她站在一起,维护她的利益。她倒不怨白纳德,而是怨自己太轻信了富。直到那时她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商人。她没有多说,只是说了一句话:“我不做了!”从此她再也没有跟富联系。她没有想到世界会这么小,竟会在这里再次碰到富。晓妤只是静静地听着富口若悬河地描述着美好的前景,却丝毫没有被打动。她对他,象对任何人一样,没有任何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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