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母亲碎语 (我母亲对我外婆的回忆)

 一九八四年的酷暑,母亲躺在市六医院的病房内,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浑身己浮肿得像一只打了气的冲气体。母亲身上插着粗粗细细的管子,她苦苦地忍受着死神威逼下的痛苦。我无能地坐在母亲身旁,一遍遍轻轻地呼唤“姆妈”,我明白,有母亲陪伴的幸福时光已不多了。母亲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她慢慢睁开眼睛,艰难地说“小妹,妈妈四个孩子,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呀!”我禁不住泪如雨下,我凑近妈妈耳朵,轻声说:“姆妈,你放心吧,我们兄妹四人会互相照应的。”这时,母亲肿涨的脸上,微微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后半夜,母亲就仙逝了。

母亲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和二个弟弟。母亲从小聪慧,一天中午,外祖父躺在藤椅上睡得正酣,八九岁的母亲突想出了一个调皮的主意,她将外祖父长长的胡子辫了个辫子绕着藤椅把手打了个结,直到外祖父睡醒起身才发现异常。直喊“阿玲,阿玲,准是你干的。”这时,母亲则躲在角落嘻笑。

外祖父在杭州是个中医,一次酒后他糊涂地为母亲和船夫的儿子订下了婚事,母亲那时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如果当时母亲懦弱、顺从,那就不会有今天的故事。事实上母亲没有屈服,她大胆和外婆提出要逃婚。情急之下,外婆拿出了自己的金项链帮助母亲出逃。就这样,母亲来到了人生地疏的上海,走出了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步。

父母结婚后,父亲鼓励母亲报考同济大学医学院,他为母亲购买了一只浅黄色的写字台,并在石门二路,另外借了一间小屋,让母亲远离家庭锁事静心读书。这只普通的中间一只大抽屉,两边各四个小抽屉的写字台是父母相濡以沐,大起大落坎坷一生的见证。 45 年搬进了新购买的华山路大花园洋房。 60 年我家遭受政治浩劫,家中大部分家俱都变卖了,但这只凝聚着父母创业经历的写字台却保留了下来,并随我们搬进了武夷路利西路的小阁楼, 61 年又随我们搬进了成都北路,它一直放在父亲床边,陪伴父母走完了最后的人生。

1945 年的深秋,在新购的华山路号的花园洋房中,由助产土张至清接生,母亲生下了我,想不到,二十几年后,张至清成了我的婆婆。妈妈说,我生下来就蛮漂亮的,母亲特别疼爱,因而没有把我交给奶妈。而是让我睡在爸妈的红木大床上,晚上妈妈亲自照看我。

我的童年像天使般幸福,富足的家庭,父母的疼爱和无忧无虑的生活。母亲性情温和善于引导,我也生性乖巧,所以从没被母亲打过。家中我最小,白天父母上班去了,哥哥姐姐上学了,剩下的就是我和佣人阿妹,男厨师大师付。家中的花园是我的乐园;白杨树、冬青树、桃子树、枣子树、石榴树。鸡冠花、凤仙花、太阳花、一串红、美人蕉、芙蓉花、蚱蜢、蚯蚓、蟋蟀、知了……都是我的伙伴,有时我寂寞地扒在大铁门上,从门缝观看门外在人行道上玩耍的小孩,他们都是附近平房里穷苦人家的孩子。一次一个女孩斗胆和我说:“让我们进去,在花园里玩玩,好吗?”晚上,我把这事告诉了母亲,谁知母亲爽快地答应了,要我转告铁门外的小孩,每星期日下午,我家会打开铁门,让所有邻家的小孩来玩,那时是五十年代初,我家己有一个大食用冰箱,母亲叮嘱大师付,准备好足够的赤豆冰块,供孩子们吃,从而,每周日下午,附近的孩子们蜂拥而入,他们先把冰块一抢而空,然后在花园草地里嘻闹,奔跑,游戏,一片欢笑。每每回想起此事,母亲的无私、宽容 、博爱和平易近人的品行都让我油然起敬。试想,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又有哪个殷实之家的女主人会免费地把自己的私家花园提供给穷孩子们尽情玩耍。

七零年我怀孕了,那时我住在成都路父母处,母亲虽己六十开外,但对我还是呵护有加,甚至抢着不让我登高,母亲从事妇产科事业四十余年,拥有丰富的经验和精堪医术。她亲自定期为我作检查。我怀孕五个多月时,发现我的胎位是臀位,即婴儿的头在上,臀在下,这样分娩是很危险的。母亲不慌不忙地让我躺下,徒手为我转胎位。她轻轻地在我的腹部按摩,轻轻地推动,做了二次,母亲说现在婴儿的头部已在下面,臀部在上,一切正常了。五月十五,我顺产产下了女儿。现在母亲的这种技法也许己失传,如果更多的产妇能获得这样的治疗,也许就能避免当今社会己经泛滥的剖腹产了。

母亲豁达、睿智、健谈善于接受新事物,她既是一家之主,又是小辈的良师益友,我们小辈在生活中,工作中遇到的问题,总爱和妈妈谈谈,妈妈总能为我们指破迷津,甚至我们的朋友也会来我家请教。那时,我在宝钢上班,回到家己筋疲力尽,况且家务事多,不想再去进修学习,母亲鼓励我,并不顾自己年迈体弱的身体,支持我,由于母亲的帮助,才造就了我今天的前程。

母亲在富裕时帮助过许多处于困境的亲友,使他们摆脱了贫困,掌握了生存技能。母亲落难时,依然乐于助人。记得文化大革命时期,我家也拮据,没有多余的钱,一次一个过去的保姆来借钱,母亲没有拒绝,而设法把每月该付的房租 29 元在月初借她,让保姆月底来还,然后再交房租。按理说,老人常常是很“作”的,病重的老人应该是更“作”。一个饱受疾病折磨,生命垂危的老人应该自私些吧,然而母亲却与众不同,八四年的七月,异常闷热难熬,得到医院的特许,我丈夫把家中的一台立式风扇搬到了医院,放在母亲的病床后降温,这时母亲已小便难排生命危在旦夕,只见母亲咀巴蠕动,凑近一听,才知道她说:“隔壁床的病人发高烧,把风扇转过去,让她吹吧!”这就是我的妈妈,在临终前还舍已关心着素不相识的他人。

妈妈,你是我心目中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云中山 发表评论于
谢谢好好的留言,总是很记挂你。
haohao66 发表评论于
好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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