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过狭窄的过道,走进一个稍微宽敞明亮一点的大厅,首先入眼的就是大背头油光錾亮的迟光之。在一群人中夺目而出是迟光之的一个长项,构成这一长项的条件之一就是这个抹了半瓶发胶的大背头。男性艺术家的现成包装模式就像powerpoint的Presentation 一样,可供选择的种类太少,而且一旦选了哪个类型,就为自己打上个有目共睹的标签。中发齐耳追求的是儒雅睿智,八十年代初期书生小白脸时代最为流行,长发披肩追求的是个性解放,八十年代末期资产阶级自由化时代很受欢迎,光头和板寸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成为主流,前者霸气,后者亲民,为了避免过分的亲民,后者又常常和吊字型胡须配套出现,所谓吊字型胡须,就是那种以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为主,以从左右嘴角流下来的两行细线为附的两线一点型人工胡。吊字型胡须地位的巩固得益于中华文化在全球化过程中的节节胜利,因为这个造型显然是受到孔子或其他什么子白描肖像画的启发。迟光之这种半瓶发胶的大背头是近几年才开始在艺术界出现苗头的,大有继续发展下去的形式,其一显示出重返二十年代Glamour酷男的美好愿望,其二标志着艺术家不再陶醉于苦行僧式的孤芳自赏,而是精神物质双丰收地加入了成功人士的光荣队伍。
迟光之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托着右手下面的胳膊肘,做饶有兴致状聆听一位中年妇女的长篇大论,中年妇女的大论肯定是和艺术有关,因为我听见她说了好多quasi , 爱讨论艺术的中年女性大都喜欢不断地使用quasi这个词,因为怕别人说自己下结论太过武断, 多说几个quasi 听起来会让人觉得论者有很多不排除个案的包容气量。
迟光之的饶有兴致只是个做出来的状态,因为他一边不断变换着手托下巴的姿势,一边用眼睛余光飞快地扫过其他走来走去的客人,看见我走过来,他把手伸过头顶“招”了一下,我说“招”了一下,是因为他那只伸过头顶的手并没有做出招的动作,就那么伸着,意在我看见你了,但我你未必要走过来,因为我正在和别人谈话。中年妇女很知趣地停下讲话,向我的方向看过来,迟光之如释重负般地高兴起来,赶快把中年妇女介绍给我认识,然后就说了一句:你们好好聊,我先去招呼一下别人。
中年妇女的谈话兴致一下子低落下来,不咸不淡地和我说了几句你干嘛的我干嘛的小话(small talk)之后就沉默了。两个找不到话题的女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正在招呼其他客人的迟光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