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传国:落选院士与方舟子无关 行医资格是被注销非吊销
编者按:
肖传国,曾任973项目首席科学家,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主任医师,纽约大学医学院副教授。
2010年,因为一场学术打假纷争,成为“10万雇凶打方舟子”事件的男主角,被判寻衅滋事,拘禁5个半月。昔日“准院士”,锒铛入狱,沦为“阶下囚”。他的人生轨迹,也犹如他的“肖氏反射弧”,划出了一条别样的弧线。
当时,社会舆论一边倒地质疑、谴责他时,他的面目,除了“雇凶杀人”、“锤子教授”等一些标签外,在公众面前,其实并不清晰:在家人、同事、朋友、学生眼中,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肖氏反射弧”到底是真是假?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当时舆论的喧嚣中,他是失语的。
时隔两年,肖传国早已是“自由身”,并来到深圳开医院。他的现身,再度引发媒体的关注。这两年,他经历了怎样的心理逆折?他为什么选择来到深圳?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3月13日,肖传国接受了本网记者的独家采访,心态平和地讲出了一些他想说的话。
导读:
□因为无罪,所以无畏。
□选不上院士与方舟子无关。
□我在世界医学界的地位,不需要公职来证明。
□我要起诉中央电视和北京市公安局
□他的行医资格不是被吊销,只是被注销。这两者是根本不同的
□你们一定要呼吁一下,解决一下孩子们(他的学生)的这个问题。现在他们注册都很难啊,没有导师名字,很麻烦,毕业都成问题,你们一定要帮帮他们。
今年56岁的肖传国,穿着米白色风衣,胸前已经洗得开始褪色,黑色西裤显然已多日未熨烫,显得不大平整,半旧的皮鞋也显得有些不合脚。与两年前风华正茂的肖传国相比,眼前的他苍老了许多,让人很难将眼前这个人与昔日的院士候选人联系起来。他的身后,是他刚成立不久的深圳神源医院。医院前,是他的老师——中国著名外科专家裘法祖教授的雕塑。门口则写着他的座右铭:“病有缓急医无贵贱,积善行德一视同仁”。
落选院士深圳开医院:
“深圳地理位置好,基础设施不错,领导思维开放,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很多熟识的同仁”
3月份的深圳,依然有些许寒意。
神源医院门口来往的人很少,只有一个老大爷在扫着地,刺啦刺啦的声音仿佛提醒着人们,这里还有一家医院。
“从那里(监狱)出来就开始着手这个医院了。”肖传国说,选择深圳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这里地理位置很好,方便全球各地的患者来看病。基础设施也不错,深圳领导的思维也挺开放的,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很多熟识的同仁,大家可以共同交流。”
对于“老对手”两年后的复出,方舟子在微博上再次质疑:“深圳市卫人委批准肖传国为法人代表的深圳神源医院,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令第35号《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实施细则》第十二条(五):因违反有关法律、法规和规章,已被吊销执业证书的医务人员,不得申请设置医疗机构,不得充任医疗机构的法定代表人或者主要负责人。应予取消有关批复,关闭有关医院。”
肖传国则表示,他的行医资格不是被吊销,只是被注销。这两者是根本不同的,吊销行医资格证以后,将永远不能行医,注销的期限只是两年。而且,注销期间,被注销资格者可以任法人代表,只是不能担任院长。
如今,在深圳神源医院,肖传国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一张办公桌、一排沙发、一张茶几,墙上挂着一些奖状。肖传国说,“其实没什么好挂的,就是这儿太空。”
肖传国说,让他最难受的不是判决,也不是院士的落选,而是不能再为患者做手术。2010年,他因为刑事案件入狱而被注销了行医执照。
“对我而言,就是两年不能操刀做手术,但是那些病人等不起,等两年,就意味着等死!”说到这里,斯文而温和的他略显激动。他说,武汉一个教授千里迢迢到深圳找他做手术,抱着他哭,但他却帮不上忙。“我现在在全世界都可以做手术!就是不能在中国做手术!”
“我现在只能去手术室‘拖地’。”肖传国笑着说,由于没有执照,不能亲自做手术,只能让他的学生去做,又担心有些问题他们实在没法儿解决,所以他只好在手术过程中去手术室“拖地”。
对于新开张的深圳神源医院,肖传国说,目前除非特别紧急的患者,他们一般不鼓励来做手术。因为根据法律,民营医院要开张满一年才有资格享受医保,所以目前来院就诊的病人尚不多。
狱中三月完成自传:
“我一辈子坦坦荡荡地做人,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可失眠的。”
时间回溯到2010年9月22日。这一天是中国传统中秋佳节,但对肖传国来说,却成了他人生中最不平凡的节日——一个人在看守所度过了团圆节。就在前一天,他风尘仆仆从国外赶回来,想跟家人一起团聚。当他抵达上海浦东机场的时候,迎接他的却不是妻儿,而是北京公安局的民警。他被捕了。
时隔一年半之后,回忆起被逮捕的场景,肖传国说,“我笑着被戴上手铐。”机场抓捕他的民警对此感到十分不解,他的回答是“因为无罪,所以无畏。”
由于买不到机票,他们一行十余人,只能坐动车赶赴北京。在火车上,他的一只手被拷在卧铺的边缘铁架上,两个民警时刻守在床边。在他看来,这些丝毫没有影响到心情。他还问身边的民警:“你们要不要休息会呀?”当他一觉醒来时,列车已经过了丰台。
法院判决后,肖传国在北京监狱度过了五个半月的牢狱生活。他说,进去(监狱)之后,很多人民警都找他聊天,劝他认罪。最后谈着谈着,民警们却和他成了朋友。闲聊的时候,大家就问他:“教授,您怎么找了个这样的人去打他呢?”
“我要是真想打他,怎么会跑到湖南湘潭找几个乡下农民去打他呢?”肖传国感到既可笑又有点无奈。他说,行医数十年,他救过的人数不胜数,三教九流不一而足。“(真想打他)怎么样也不会两三个打一个还让他跑了。”
肖传国说:“刚进监狱的人,一般都无法承受监狱内外的巨大落差,心理波动极大,一言不发者,大哭大闹者,甚至自杀的,都不乏其人。但从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从进来到出去,一直都是不卑不亢,心平气和。” 他说,自己的淡定、平稳,让许多民警都惊讶不已。
即将出狱的人,有时候心理波动甚至远比刚入狱时要严重得多。出去以后怎么办?周围人会怎么看待自己?找工作会不会遭到歧视?几乎没有人不为这些事情辗转难眠。
肖传国告诉记者,出狱前几天的一个晚上,他喝多了点奶粉,结果早上四点多就起来上了个厕所,然后继续睡。这算是他出狱前一个小小的失眠。“我一辈子坦坦荡荡地做人,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可失眠的。”
铁窗里的生活,对许多人来说,无异于一场噩梦。但这并未使肖传国意志消沉,他甚至利用这难得的空闲,写起自传来了。他说,以前在武汉协和医院当主任的时候,就有朋友劝他写一本自传,但一直都没有时间。“大概三四个月就写完了。”他说。
谈到在牢中最难受的事情时,肖传国显得有些沉默了。他说,基本上没吃太多亏,但总觉得,在这两年半里由于他不能亲自动手术,至少有几十个家庭要受害。“这些手术,别人是做不来的。”每每想到这些,他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无力感。
至今难忘判决场面
“哀莫大于心死。对于被定罪,并不感到意外,也有足够的自信去面对。因为坚信清者自清。”
2010年11月4日,肖传国终审寻衅滋事罪成立,被判五个半月拘役。这一判决让双方都无法满意。
肖传国的辩护律师高子程认为,5个半月的刑期不长,但每一天都无法可依。方舟子也极为不满,他认为,照此看来,古代荆轲刺秦王未果,难道也只是犯了寻衅滋事罪?
判决结果一出来后,国际医学界31位医生教授发公开信,联名力挺肖传国:“国际科学界对肖医生被拘捕的消息感到震惊。我们这些了解肖医生的人,都对他涉入此案感到难以置信。” 但此举却引来更加强烈叫骂声,舆论几乎一边倒地支持方舟子。
“哀莫大于心死。”肖传国说,对于被定罪,并不感到意外,也有足够的自信去面对。因为他坚信清者自清。但当他发现,几乎所有人(包括他的一些病人)都一边倒地支持方舟子时,他心寒了。“我本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他也想过出狱后出国。但当冷静下来之后,他还是无法割舍心中的情结。“尽管遭遇了很多不公,但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始终深爱着这个国家。”他说,他已经做好准备,要起诉中央电视台和北京市公安局。他认为在“方肖之争”中,央视误导了舆论;而北京市公安局对他的大动作抓捕,在公众眼中,便成了他有罪的最有力证据。
虽然已料到判决的结果,但对于判决的场面,肖传国却至今无法忘怀。他说,判决并未说他是主谋,却称他“同意”了湖南农民戴建湘的打人建议。这让他无法理解。当戴建湘跟他说要教训方舟子的时候,他以为戴建湘只是随口说说,并未将其放在心上。谁知这个憨实的湖南老农民真的动了手。至于10万雇凶云云,就更加不知从何说起了。
他说:“这个判决实际上是这样的,比如法律规定,偷1000块可以构成盗窃罪,结果有人偷了一只价值900块的鸡,却被判了贪污罪。”
后来,朋友告诉他,判他五个半月拘役,其实已经是有“深意”的。法律规定,如果刑期超过6个月,就要开除公职,五个半月刚好可以保留他的公职。对此,他表示,保不保留公职,无所谓,“这些对我来说,都是虚的。而且,我在世界医学界的地位,不需要公职来证明。”
如果判定他有罪,就应该依法判处,不然就该无罪释放。既判他有罪,却又“法外开恩”。“这简直是儿戏。”他说。
选不上院士与方舟子无关
“我为什么不去‘磕头’?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作为一个学者,应该有点气节。”
“其实我选不上院士与方舟子无关。”肖传国说,方舟子被打后,媒体都认为是他因为院士落选而报复方舟子,事实远非如此。他说,选不上院士的原因有很多,但绝对与方舟子无关。院士第一轮选举之后,领导便通知他:“今年估计是选不上了,明年继续吧。”
肖传国多次“被参选”中科院院士,都没有选上。“中科院里面临床医学的院士很少,不太容易选上。”关于落选,他说,朋友问他参选一次花费多少,他伸出了两个手指头。“200万?”“不是,是2.5万”。
“我为什么不去‘磕头’?”肖传国说,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他始终觉得,作为一个学者,应该有点气节。“我对院士的确一点儿都不在乎。”
时隔多年,肖传国回忆当初落选院士,笑着说:“真的科学你是搞不垮的,世界医学界和科学界会证明我的贡献。”回忆起与方舟子的十年恩怨时,肖传国说,“肖氏手术成功率在80%左右,我共做了2000例手术,找几个失败的例子有多难?”他说,按照手术成功率来算,2000例手术,失败的例子应该在400例左右。
“科学的东西你搞不跨,临床医学是立竿见影的,有没有效马上就看得出来。”肖传国说,“当时舆论都骂我,说我是‘锤子教授’。对我个人来说,我不在乎。但是污蔑我的成果,误导病人,延误治疗时机,后果就难以想象了。”据他介绍,中国约有150万截瘫患者大小便失禁。
“新生儿中最常见的先天性缺陷病并不是兔唇而是先天性脊柱裂,这种病的发病率高达1/1000,5岁以下的死亡率达到了60%。这半年来我不能做手术,至少有几十个人因为不能做手术而死”,肖传国说:“污蔑我没事,但不能误导全国的患者,耽误了孩子该找谁负责啊!”
“当时快出成果的时候,他们叫我回来,这样算中国的成果,我回来后继续试验完善该技术,然后临床应用。”只是肖传国没有想到被人指认是“拿外国不成熟的技术用国人做实验”。
2006年他在武汉协和医院网站上说:我邀请,欢迎科技界同仁和全国媒体,特别是湖北媒体,逐条核查方舟子在其新语丝网站上发表的所有对我的指控,查到一条属实,奖励5万元。他说,“这条说明现在仍然有效。”
对学生充满愧疚
“现在他们注册都很难啊,没有导师名字,毕业都成问题,你们一定要帮帮他们。”
肖传国入狱后,好友给他送来处分通知。肖传国让他转告华中科技大学校长:“我给大学添麻烦了,对大学的处分,我完全理解。大学是不得已而行之。”
“我的学生都很优秀,受到我牵累,我于心不忍。”对于学生,肖传国充满了愧疚。他说,学生是最无辜的。
采访中,有一个电话打进来,对方是广州某医院的科室主任,希望他能够推荐一个自己的博士到该医院就职。肖传国很高兴,连连说着“一定一定!”
他说,曾经有同事让他找学校领导谈一谈,好有一些挽回的余地。他给同事的短信中这样回复:“我实在写不出求见短信,我这一辈子坦坦荡荡,基本无欲无求,相信学界会还我一个公道的。这嗟来之食,于我而言,难哪!”
面对记者,肖传国说,“你们一定要呼吁一下,解决一下孩子们的这个问题。现在他们注册都很难啊,没有导师名字,很麻烦,毕业都成问题,你们一定要帮帮他们。”采访中,他多次强调行医的道德伦理,更多地是在说自己的医疗工作,谈到自己“不堪的岁月”时,始终语调平静,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我当医生三十多年,有‘三不’。不吃病人请;不拿红包;不拿一分回扣。”
在此前他开设的郑州神源医院,“特别贫困的孩子、家庭做手术都是免费的,”他说,那几年,差不多免费做了100例。
肖传国说自己敬重毛主席和老师裘法祖,他们都是真心实意为民服务的好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