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

梦里的生活逼真到细节,像是另外一份日子,醒过来时,仿佛穿越,要用一分钟想想哪一种才是我必须、马上面对的。

99年移民,06年回去。之间无数次的梦见在国内时住的地方,都是同一场景,像电影布景似的定格在哪儿。街道,街道两旁的楼,阳台上伸出一个一个晾衣架,无数的白汗衫之间,突然现出一个女人的头来招呼我----其实她比我大13岁呢,但是我俩一见如故。我对西安充满了好感,是因为她带来了有关西安的事情。

她招呼我上去,我眼前就出现她家里的内景,客厅里的长沙发上,我们最后几天坐成一排饭后拍照留念。我想着那柔软的沙发靠垫就有点激动,拔腿上去----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坐在船上,一叶轻舟行在街道上,楼房随着小船晃起来。那手招呼的越发急切,我心里也跟着急起来----恐怕上不去。

总是在这时候醒过来。她的名字和单位的电话号码齐刷刷的显现出来。

06年12月9号,真的回去了。见到她时,说起这个梦,她说等你回加拿大后就再也不会做这样的梦了。

的确如此。

06年时全家回国,毛毛三岁,见到饭店里的桌上摆满了吃的,就喊一句“yammy”。他是我们离开的七年中凭空多出来的,他是一个标志,提醒着我的曾经离开的事实。

因为,街道上的车多了,街道旁的树大了,但还是那个原来的情景,楼房还在那儿,操场还在那儿。甚至,我早起去买早点时,碰到一个微微有些面熟的人,他点头,顺便说一句“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你还在xxx地方吗?”---我含糊的答应着,因为真的不够交情攀谈。七年,糊涂了,有那么长吗,我离开过吗?

其实不知道卖早点的地方,但是顺着那味儿,凭着感觉竟然也找到了。摸出口袋里的银币给收钱的,有一枚被生生掷了回来:“这个不是钱。存车的吧?”,我接着一看,什么时候混进去一枚加币的dollar,全部掏出来翻找,发现还有一块的美元。这时候,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七年了,我不曾在这里。我去过更远的地方,我有那里的钱。

头一次和老爷的同学聚会,也都是我熟悉的。我们结婚的时候住一室一厅,过一阵子就折腾青岛一木的家具,他们住的单身宿舍离此不远,老爷叫上他们,他们吃惊的问:“又要搬家具?”,老爷说:“顺便打扫卫生”。

见面的感觉,仍如从前。可是单薄的小杨已经有点官场的油气了,zhu变得肥头大耳,夸夸其谈。小张还是清瘦如故,举手投足间质朴如初。当他附耳询问老爷有没有他初恋女友的消息时,往事像七八支箭扑面飞来。当年他那段短暂的爱恋里,我和老爷是他们无意间嫁接的果子,得果思枝,顺藤摸瓜,其心可辨,其情可悯,我见犹怜。

离驻地最近的一条河是长江,顺着这河南下武汉东去上海。从没想到过在上海打个尖,就绕到了地球的背面。“生活在别处”总是一簇暗红的火苗在青春的年纪里上串下跳,一不小心就飞溅了出去。

头一次回国,像牛饮一样解了思乡之渴。的确,从此搅扰了几年的梦境,消失殆尽。

下飞机回到异乡的家,开门亮灯,每个人都畅舒了一口气。

回到那条河的源头,我们已是客人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在不在”取代了“是不是”。谁能打斗得过时间呢,如今的异乡已是我们混迹了十几年的地盘,随时可行的起飞降落,已经不再“每逢佳节倍思亲”了。

老爷和我都单独回去过。老大三岁来加,完全成长于此,没人逼着,赶着,他不想回。原想着单独回去,方便各自聚会自己的朋友。该聚的都聚了,话题渐入佳境的时候,不可掩饰的发现,这些年,我们背负不同的生活重担,烦恼和快乐都像是两条并轨的铁道,彼此看见,尝试着接近,却,终是各自为阵,向前撞去----我们再没有那么多会心一笑,再没有那么多话只说半句,自有人接的着的时候。

这次的聚会,免除了第一次的动人情怀欢喜感慨。远离,再一次成为事实和障碍,横亘在熟悉的关系之间。慢慢的,就客气话,俗气话,奉承话,空话,套话,,,像膨胀的气球,一个一个鲜艳的飞舞着。

后来,我们几乎不再联系国内的关系。我们再度发现,尽管不方便,还是想一家人回去。好歹我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我们是旅游团是先遣队,是,,,,一起度过了离开后的所有日子,一起建立了新的居所,一起在异国他乡生生不息。

我们有了混在一起十几年的朋友,告诉他们订了飞机票,预约了谁接谁送。他们在此欢度圣诞,我们远行为客。

回望那条河的源头,如果孩子们的中文足够好,如果我尚且记得,我得告诉他们“生活在别处”的样式。

瞧,其实,始终是“生活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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