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儿子还在读高中。放学的时候,我接到教务主任(Dean)的电话,说儿子在学校打架,让我第二天一早到学校去讨论处理问题。
放下电话,我颇有些忐忑,想着儿子向来做事稳重有分寸,不知这次为什么出格。于是,出门去路上迎他。
儿子从日影里走来,仍旧是不紧不慢的步伐,满不在乎的神情。
等他在我面前站定,我仰脸看着他,微微笑道:“害怕了吧?”
忽见他眼圈一红,“怕倒是不怕,就是不想让你担心……”
我向来不是经得住事的人,除非情势不得已。“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句话吗——人生没有付不起的代价!”这话我时常用来自我安慰。天大的事隔上三五年回头看,余下的不过是若有若无的影儿。哭过的,笑过的,恨过的,爱过的,伤心过的,失望过的,恐惧过的,欢欣过的……都会越走越远。
我挽着儿子的手臂往家走,他给我讲了一下大致经过。
在亚洲文学课上,儿子身旁的同学一直不停地对着儿子做小动作,诸如用手把眼睛扒成眯缝眼儿,以嘲笑亚洲人的小眼睛。赶巧那天儿子心情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当胸给了那个男孩一拳。两人在同学们一片刺激的尖叫中被老师送到教务处。
听到这里,我不由添了几分忧虑,“如果招惹了黑帮的人,你可就麻烦上身了。”
儿子满有把握地说,“不会的,我知道他不是黑帮的,所以才……”
我蹙紧眉头道,“虽然我的担心少了,但却为你感到有些shameful,因为你在衡量之后选择了对付弱者。”
儿子不语,我也不忍再责怪他。
我知道那位同学的行为够得上歧视,歧视在加州是比较严重的行为。思忖着是否可以据此和学校理论一番。到家以后赶紧给一位做律师的朋友打电话。
对方听完来龙去脉,立刻道:“马上去赔礼道歉,赶快把事情解决了!在美国,无论怎么吵都无所谓,但谁先动手就是谁的责任。”朋友顺手摘了几个案例,又说,“幸好当时没有叫警察,否则可能还会留案底。如果被打一方抱怨身体出了问题,还有各种赔偿和医疗费……”
我听得头大,好像雨天夜行突然踩到滚石上,不知会滑向哪里。放下电话,我把自己关进更衣间。遇见事情的时候,我总是需要在黑暗中寻求安静。
过了一阵儿,一个念头浮上来:我可以选择感谢,感谢处理问题的Dean,他不是我的谈判对手,而是来帮助我们的。一瞬之间,心头那块上不去,下不来,挪不开的石头“轰”然坠地。按照一向的经验,我知道自己迎来了雨霁天青。走出更衣间的时候,心中再无焦虑,一片澄澈安宁。
第二天早晨,我和儿子在办公室见到Dean。
我走上前去,诚恳地开口道:“谢谢你抽时间帮助我们。”
Dean在微微地诧异之后,展颜一笑。忽然间有阳光初照,冰消雪融的感动。
在余下的谈话中,Dean展示了温和可亲的态度,尽力将原本一周的停课处罚(suspension)掐头去尾减到两天。关于我适时提出的“歧视”问题,Dean一口应承校方会作出相应处理。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只希望不要留下任何后遗症。
随后约有半个月的时间,我每天早晨送儿子去学校。之后,一切风平浪静。
自此,我开始学习认识感谢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