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

    雪国这地方有山有水,有些像故乡。山虽然不高,却连绵着。山岚薄云罩着半山也是常见的景。在山林之间,就有无数的溪,涧,瀑布和湖泊。因为多了,也就习惯了。平时路过这些地方,并不曾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更不会专门去这么一个地方。

    这一阵子郁闷得紧。每日就想着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除了上班,或是其他不得不做的事情,绝不离开。也不愿意说什么话。每一时刻,都觉得有一种莫大的力量,紧紧地束着胸口。每一次的呼吸都要花费极大的气力,去挣脱这种束缚。雪国的三月,阴霾的日子固然越来越少,阳光也越来越多。然而在时雪时雨之间,偶尔的晴天并没有让我的心情好多少。

    这天确是难得的艳阳,温度竟然达到五十二度。早上起来,发现门口的雪花莲不声不响地在角落里绽开一串的白色。在这一片死灰孤寂的背景里,凭空加上了一丝娇柔。加上空气里那种初春特有的淡淡的甜味,我竟有了出去走走的冲动。

    正好中午要送小女儿去乐团排练。在过去这样的日子,我都是自己在排练厅的外面,坐在七八个同样在等待的家长中间,或读点书,或打着盹,让自己的心绪,随孩子们并不完美的音符飘荡。今天,我却决定趁着这难得的艳阳和出去走走的冲动,在附近闲逛一回。

    排练的地方在小城南面一个三千来人的小镇上的教堂里。湖就在这教堂的附近。如果不是事先有意在地图上寻找,我也不会注意有这么一条小路通到这里。更不会注意到这竟然是一个州立公园的一部分。

    现在是三月,按雪国的季节,冬天还没有过去。苍凉的草地和枯黄的树枝上是一层没有完全化尽的雪。天色很蓝,几片云懒洋洋地挂在那里。如果不是这雪,不是这不算暖的温度,这样的天色会让我有夏日午后的错觉。而在在这懒散的阳光里,残雪和枯枝泛着一种冷冷的惨白。在这惨白之间,可以看见斑斑驳驳的褐色,那是少了雪的泥地,还有就是林间阳光难以通达的隐秘处。

    湖边的停车场很小,不超过二十个车位的样子。和湖隔着半人高的坡地,另外一边却是一条小路和路边的几户人家。停车场边上还堆着残雪,中间却有和着污泥的融化的雪水。

    走上这坡地,可以看见几行脚印顺着湖边延伸过去。走不了几步,就有一座很窄的铁桥。
桥下是一人宽的半圆的水泥堤坝。有很浅的清水从薄冰下漫过这堤坝,流进一条同样很浅很窄,却长满了荒草的沟。在薄冰和堤坝之间,透过缓缓的流水,可以隐隐看见不深的水底下宽宽窄窄的褐色水草。这些水草却像是也冻结在那里,半天也不曾动弹一下。

    这湖不算大。比不得喀尤佳湖,从南端看不到到北端。这里宽窄也就百十来米,被成片的百年老林子围着。这些树不高。树上更没有什么叶子。怎么看都像是谁家门口灰黄色的栅栏,在这春日正午的阳光里,静静地立
着。岸边上稀稀拉拉地还有几张椅子,两三座烧烤用的铁炉架子。上面同样是一层没有化掉的薄雪。

    水面上是一层薄冰,冰上也有一层薄雪,连塘中间也不例外。没有风,也没有波光。没有
冬日阳光下水面上常见的雾霭,这阳光就显得特别地亮。在这阳光后面,是远处起伏的山丘,和对岸参差的树林。这山,这林,都是或深或浅的灰色,仿佛一幅年代久远已经有些褪色的水墨画。间或,有几条并不太清晰的白色划过,应该是树枝上的雪影了。

    这时候停车场是空的。湖边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旁边的几幢木屋也像是空的,没有一点动静。甚至连雪国冬日里最常听到的风声都没有了。只有对面的冰面上,似乎有几点缓缓移动的影子。那些是北方飞来的加拿大雁。偶尔,传来几声雁鸣,听来就像是隐居的雅士坐在红泥火炉旁,就着绿蚁新酒,对着早春残雪吹出的一曲断续的洞箫。

    看着这脚印,也像是才踩过没有多久。想来不久以前也有人从这里走过。我顺着他们走过铁桥。地却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硬。一脚下去,仿佛能踩出些泥水来。很快,这脚印分成两路。一路走上一条很窄的土堤,把这湖的近处划出更小的一片水面。边上还有一块告示牌,写着禁止游泳的字样。另外一行脚印却一直通到树林里面。

    这堤载着上面的残雪,在冰面上弯出一个很柔美的弧。像一个美人的臂弯,轻轻地搭在对岸。我先是向窄堤走去。希望能走到不远的对岸去,离那林子那些雁更近些。然而走不多远,
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慌,觉得这地随时会沉到冰凉的湖底。

    我回头又向林子走去。林子里各样的树干灌木以各样的姿势随意的伸着。偶尔还能看到有心人在不高的树枝上挂的喂鸟的小房子。脚印继续延伸进了密林的深处。不知道是哪位有心也有勇气的人士,可以在这里恣意享受这清风,残雪,荒林,还有雁鸣。而我却又感到那阵莫名的恐慌,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只能停下脚步,留下一声叹息,走回去。

    我回到停车场边的堤上,望着这冰湖,这土堤,这树林,这蓝天白云,这素净的水墨山水般的仙境。一切还是这样让人心动。然而,我却被还是被那莫名的恐慌困扰着。望着这样的佳境,却没有勇气走进去,只能让这些美丽留在天边,留在心里,梦里。

    想来冰雪之国令人迷恋的地方,或许就在于这样的素净。就像一幅新成的锦帛,你可以随意在上面点上几笔或浓或淡的墨,让她马上有一种脱俗的韵意。比如这冰湖,你也可以想象,在那层薄冰之下,在那幽暗冰冷的湖底下,那一堆早已没有任何热气的灰烬,却随时可能飞出那只浴火重生的不死鸟,冲上云霄。在这初春的寒色里,乘着那阵还带着冰雪馨香的微风,就着枯干的树枝枯草,为自己五百年的梦,痛舞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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