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 /W 赖特 张文武/译
月亮落下一两片羽毛在田野上。
黑黑的麦子聆听着。
安静。
此刻。
那里,月亮的孩子们在试
自己的翅膀。
树梢间,一位苗条的女子抬起脸庞,
可爱的影子。此刻她步入空中,此刻
她完全步入空中。
我独自站在一棵老树旁,不敢呼吸,
也不敢动。
我聆听着。
麦子向后靠着自己的黑暗,
而我靠着我的。
抒情曲 庞德(美国 )
我的爱人是深藏的火焰
躲在水底
——我的爱人快乐而善良
我的爱人不容易找到
就像水底的火焰。
风的手指
迎着她的手指
送来一个轻微的
快速的敬礼。
我的爱人快乐
而且善良
但是不容易
遇见,
就像水底的火焰
不容易遇见。
库拉卡克山上的雪 加里·斯奈德(美国)
唯一可信赖的
是库拉卡克山上的雪。
田野和树林
解冻,结冰,解冻,
根本不能相信。
今天,山上起了风暴
像一大团模糊的泡沫,
这是真的。
但唯一的一点希望
仍是库拉卡克山上的雪。
《禅寺春夜》 / 斯奈德
八年前的这个五月
晚上我们漫步在俄勒岗
一个花园的樱花树下
那时我想要的一切
现在全忘了,除了你
在这夜色中
在古都的花园中
我感到了幽灵的颤动
我记起你沁凉的胴体
在一件棉织的夏裙下裸露
黎明 /帕斯
冰冷而敏捷的手
取下阴影的绷带一层层
我睁开眼睛
我还
活在
一个仍然
新鲜的伤口正中
防雨窗 /奈莫洛夫
今天早晨,或者是过去
人们在安装防雨窗,直到沉重的雨
把他们赶回屋中。于是,中午回家时
我看见防雨窗躺在地上,
窗框里充满了雨水;透过水和玻璃
我看见压皱的草,似乎
要成排地流走,像潮汐上的海草
或者在风中倾斜的小麦叶子。
当我走过,雨泼溅在模糊的玻璃上
激起涟漪,似乎简要地述说着,
某件我应该愿意说给你的事情,
某件事情……干燥的草在窗玻璃下弯折
窗玻璃上面盈满跳荡的水……一种
清晰摇摆的事物盲目地反射着
这丧失记忆和欲望的孤独午后,当冬日的雨
(不可言说的,心灵中的远方!)
在直立的窗户上流逝。
钓月亮 /缪勒(张文武译)
月圆之际,他们来到水边。
有人拿着叉子,有人拿着耙子,
有人拿着筛子和长勺,
还有一个人拿着一只银杯。
他们钓起月亮来,直到一位经过这里的旅人说,
“傻子,
想捉月亮,就必须让你们的女人
把头发铺在水上——
即便是很狡猾的月亮,也会跳到那张
由发光丝线做成的摆动的网中,
喘着粗气扑腾,直到它那银色的鳞片
变成黑色,安静地躺在你的脚下。”
于是他们用女人们的头发钓月亮,
直到一位经过的旅人说,
“傻子,
你们以为用闪光的银丝线
就能轻易地捉到月亮?
你们必须割掉自己的心,把这些黑暗的动物
装在钩子上作诱饵。
钓到梦想,失去自己的心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们用自己那结实的热热的心钓月亮,
直到一位经过的旅人说,
“傻子,
月亮对一个没有心的人来说有什么用?
把心放回去,跪下来
前所未有地畅饮,
直到喉咙里涂上一层银色,
声音像钟声一样响亮。”
于是他们用自己的嘴唇和舌头钓月亮,
直到水干了,
月亮也已经溜走,
没入柔软的无底的泥浆中。
赶牛车的人 /唐纳·豪尔/作,张文武/译
十月,
他清点着从黄土中挖出的土豆,
清点出种子,清点出
要放在地窖中的部分,
然后把剩下的装进袋子,放在牛车上。
他把四月份剪下的羊毛包起来,还有
蜂房中的蜜,亚麻布,
鞣制好的鹿皮,
一桶醋——
在炉火上手工箍制的桶。
他在牛头旁走着,十天后,
到了朴茨茅斯集市,卖掉土豆,
再卖掉装土豆的袋子,
亚麻籽,桦木条做成的扫帚,槭糖,
鹅毛,纱线。
牛车空了以后,他卖掉了牛车。
牛车卖掉之后,他卖掉了牛,
牛绳,牛轭,然后走回家。
他的口袋沉甸甸的,装着
用于买盐和交租的一年的收成。
在寒冷的十一月,他坐在家里的炉火边
为牛棚中那来年的牛
编制新牛绳,
雕牛轭,然后锯木板
再做一辆牛车。
《蘑菇》 /杨•瓦格纳
我们在林中一片空地上遇到它们:
穿行于黄昏的两支探险队,
彼此静默注视。之间充满紧张,
一群蚊虫的电报嗡鸣。
我奶奶因蘑菇馅饼
而闻名。食谱锁进了
她的墓地。凡是好东西,她说,
填充你不多于它自己。
后来在厨房,我们把蘑菇
举到耳边,转动蘑菇柄——
等待里面细微的咔哒声,
找寻正确的密码组合。
日子 /拉金 翻译 / 王佐良
日子干什么的?
日子是我们的住处,
它来了,叫醒我们,
一次又一次。
日子是快活的地方。
除了日子,我们还有哪里能住?
啊,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来了教士和医生,
穿着他们的长大衣,
在田野上奔跑着。
立陶宛母亲 /德古泰特
你来到被烧毁的村庄
跪着将一把灰烬
倒进亚麻头巾
头巾里
藏着你的心。
黑色猎鹰撕开了你的心。
于是你回到家。
你踩着岩石,河流,草。
野生苹果树邀你进入它的树荫。
黑麦白色的耳朵爱抚你的手。
在高高的山上,你的家
脚下隐约一个陌生人来到,这仍未诞生之地。
在高高的山上,
你向东、向西弯腰,
向南、向北弯腰,
你解下亚麻头巾,——
一只红色云雀飞进天空。
而你还要纺你的亚麻布,
烘烤面包,
安顿你的孩子睡觉。
一首有关暴风雪的诗 /马克·斯特兰德
来自圆顶城市的圆顶阴影,
一片雪花,一个人的一场暴风雪,轻轻的,潜入你的房间
向你坐着的椅子的扶手飘来,就在你
从书本中抬眼那一刻,它刚好停落。这便是
整个的经过。无非是个肃穆的醒悟
面对瞬间,面对注意力的起落,短促的,
时刻间的一刻,一场无花的葬礼。无非是
除了心头的闪念——这首有关暴风雪的
在你的眼前化为乌有的诗篇,将会归来,
还有多年以后,有人像此刻的你那样坐着,口中念叨:
“是时候了。空气已准备好。天空已敞开了一个口子。”
春夜里,明月高悬 /佩索阿
春夜里,明月高悬。
我想起你,我的内心变得完整。
一阵微风吹过旷野,与我相遇。
我想起你,轻念你的名字;我不再是我:我是幸福。
明天你会来,同我一起去田野里采花,
我们一起去田野,我看着你采花。
我已经见到,明天你在田野里采花,和我一起,
但只有明天你真的来到田野,同我一起采花,
我才会感受到真实的快乐。
《给我一点原子弹》 /布考斯基
哦,给我一点原子弹
不要太多
只要一点点
足以杀死街上的一匹马
但是街上哪有马
那好,足以摧毁一盆花
但是我没见
盆里
有什么花
那么,足以
吓唬我的情人
但是我哪有
情人
那好
就给我一个原子弹,让我
在浴缸里擦洗
就像擦洗一个脏兮兮、可爱的孩子
(我是有一个浴缸)
有种的收音机(节选) /布考斯基
那是在科罗纳街的二楼
我常常喝醉酒
把正在响着的收音机
扔出窗户,当然
它会砸坏玻璃
而收音机在下面的屋顶上
依然响着。
我对我的女人说
“啊,多么了不起的收音机!” ……
力 量 /沃尔科特
生命将不断把草叶砸进土里。
我羡慕这暴力;
爱情是铁。我羡慕
碎浪和岩石之间的野蛮的交易。
它们之间互相理解。
我甚至可以理解
奔跑的雄狮与惊惧的雌鹿之间的约定,
她眼中含有某种对恐怖的默许
我将永远不能理解的
是这只野兽,他写下一切
并且自诩为生命的核心
爱之后的爱 /沃尔科特
总有那么一天,
你会满心欢喜地
在你自己的门前,
自己的镜中,欢迎你的到来,
彼此微笑致意,
并且说:这儿请坐;请吃。
你会重新爱上这个曾经是你的陌生人。
给他酒喝,给他饭吃。把你的心
还给它自己,还给这个爱了你一生,
被你因别人而忽视
却一直用心记着你的陌生人。
把你的情书从架上拿下来,
还有那些照片、绝望的小纸条,
从镜中揭下你自己的影子。
坐下来。享用你的一生。
墙 /卡瓦菲斯
没有体恤,没有怜悯,没有羞耻,
他们在我四周造墙,高且厚。
此刻我坐在这里不知所措。
我什么都不能想:这命运
咬噬著我的心──
外边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他们造墙时我竟浑然不觉!
我没听到他们,一点声响都没有。
神不知鬼不觉地
他们把我同外界隔绝。
墙 卡瓦菲斯 / 阿九译
没有体谅,没有怜悯,连羞耻都没有,
他们就在我的四周筑起了巨大的高墙。
而现在,我坐在这里绝望。
我只想一件事情:这个命运撕咬着我的心,
而外面我曾有很多事情要做。
当他们竖起高墙时,我居然毫无察觉!
不过我还真没听见过筑墙者的动静。
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就把我和外面的世界隔离。
单调 /卡瓦菲斯 黄灿然 译
调的日子一个接一个
都是那么单调。同样的事情
在我们面前一次又一次发生,
同样的时刻来了又去。
一个月过去了,另一个月又来,
跟着是什么也很容易猜;
都是昨天的百无聊赖。
而明天一来就不再像个明天。
就是那个人 /卡瓦菲斯 黄灿然 译
寂寂无名——在安条克的一个陌生人——这来自埃德萨的男子
写了又写。终于,瞧,
最后的诗章写就了。它一共包含
八十三首诗。但是写了这么多,
作了这么多诗,以希腊语从事
如此紧张的遣词造句,已令诗人疲惫不堪,
现在一切都向着他压了下来。
但是一个念头突然使他从沮丧中振奋起来:
那句崇高的“就是那个人”,
琉善曾在睡梦中听到过。
世事沧桑话鸣鸟 /罗伯特·潘·沃伦
那只是一只鸟在晚上鸣叫,认不出是什么鸟,
当我从泉边取水回来,走过满是石头的牧场,
我站得那么静,头上的天空和水桶里的天空一样静。
多少年过去,多少地方多少脸都淡漠了,有的人已谢世,
而我站在远方,夜那么静,我终于肯定
我最怀念的,不是那些终将消逝的东西, 而是鸟鸣时那种宁静。
夜之鹰 罗伯特·潘·沃伦
从光的平面转入另一个平面,翅膀穿越
落日筑起的几何学与兰花,
飞出山峰阴影的黑色角度,骑着
最后一阵光线喧闹的雪崩
在松林上,在咽喉似的山谷上,
鹰来了。
它的翅膀
切下又一天。它的运动
像磨快的钢刀挥动,我们听见
时间之茎无声地倒下。
每根茎上都沉着地挂着金子,那是我们的
错误结成的。
看!看!它正攀上最后的光线
它既不知道时间,又不知道错误,不知道
在谁的永不宽恕的眼光下,这未被宽恕的
世界
摆进了黑影之中。
最后一个画眉
唱了很久,现在也静默了,最后一个蝙蝠
在尖削的象形文字中回翔。它的智慧
太古老,太宏大。星星
像柏拉图一般坚定,照在群山上。
要是没有风,我想我们能听到
地球在轴上转,格格地响,听到历史
在黑暗中点点滴滴,像地窖里漏水的管子
月光下多层屋顶的楼房 by Jane Hirshfield 赫斯菲尔德 翻译:晚枫
我发现自己
突然洋洋洒洒,
三维的,
一幢月光下多层屋顶的楼房
思绪穿越我
简单得像飞蛾那样。
情感穿越我,像鱼那样。
我听见了自己在思考,
它既不是钢琴,也不是双耳。
然后很快便听到,普通的锅炉,
头顶上常有的脚步。
用热水再次洗了脸,
像我还是孩子时那样。
艺术课 --詹姆士.嘉尔文
让我们首先用简单的线条,
像孩子做的那样,
画出地平线,
它比真正的地平线更真实,
线条更少,
一种可见的抽象和比率。
线条以暗示
抢占了纸张
白色的地球,白色的天空!
我们动地平线也动,
使我们感觉自己处在中央。
可地平线只是一个空空的壳――
奇异的半径,其圆心在外。
当地平线临近时,不断移动,
那线条便收拢了我们,
需要更多的线条,
生成曲线,直线,斜线,
产生阴影,形状,轮廓……
在全部良好愿望的驱使下,我们
该在地平线上放上什么?一块石头?
一张空椅子?还是一艘潜艇?
从容一些。放松一些。
地平线不会停止抽象我们。
暴风雪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王家新 译
我们听着音乐——
一点巴赫,一点悲伤的舒伯特。
有一瞬间我们听着沉默。
而暴风雪在屋外呼啸,
风把它蓝色的脸
压在墙上。
而死者在雪橇上疾走,
边走边把雪球扔在
我们的窗子上。
维特 斯特沃兹 /波希维亚托夫斯卡
他喜欢面部清瘦的黑皮肤美人
颤抖的小腿张开的手指。他将她们举起
放置到祭坛上。他雕刻她们的手肘
削尖她们的鼻子磨平她们的眼睛
涂上蓝色让她们向着慵懒的大地述说
沉睡在每个男人和女人梦中的天堂。
然后他装点她们的衣服和笑容恐惧
和悲伤。宇宙的碎片——一轮绿色的月亮,他将
一个女人放置到他的脚下,在头顶设置了肥沃的土壤
——男人们的温柔。她们就这样冻结了
她们的美和永恒,仿佛大树
与翻飞的枝条一起咆哮。当他离开时,
他向木雕的神和涂成金色的叶子眨眨眼
——维特 斯特沃兹,这个异教徒
一体 伊丽莎白·詹宁斯(英国)
现在他们分开躺着,睡在各自的床上,
他带着一本书,灯光亮到很晚,
她像个女孩梦见了童年,
所有的人都在别处——他们仿佛在等着
什么新鲜事儿:他手中的书未读,
她的眼睛盯着头顶的阴影。
像遇难船只的残骸从往日的激情中浮出,
他们躺着,多么平静。他们几乎不曾接触,
即使接触也像一种忏悔,
不带一点感情——或者太多。
贞洁直视着他们,像一个终点,
他们终其一生都在为之准备。
奇异地分开,又奇异地紧紧相连,
沉默像一条线在他们之间穿系,
却不曾缠绕。时间本身就是一支羽毛
温柔地抚摩着他们。他们知道他们老了吗,
这两个是我父亲和母亲的人,
我曾从他们的火中而来,现在它是不是已经变冷?
白鹭 朱迪斯·赖特(澳大利亚)
一个安宁的夜晚,我在旅行途中
遇见了一个池塘,它黑如墨玉,平如镜子。
池边,细长的纸桦密密站立;
每棵树清晰地映出白色的倒影,
万物寂然,只有三十只白鹭正在涉过水面——
三十只白鹭在一个安宁的夜晚。
美好的往昔,我曾相信,
你幸运的眼神也许会照亮那样一个池塘,
仿佛多年以来,我一直在等候,
默默地观看,直到我的心盈满
幽暗清澈的水,雪白的树一动不动,
比它们更白的,是那三十只涉水的白鹭。
巨大的数字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美国)
在密雨中
在灯光里
我看到一个金色的
数字5
写在一辆红色的
救火车上
无人注意
疾驰
驶向锣声紧敲
警报尖鸣之处
轮子隆隆
穿过黑暗的城市。
喜欢感言:这也是从记忆中调出来的一首诗,当然不只是因为数字“5”。在写作中,我们总是说的太多,期望自己笔下的诗歌承担太多的意义和负担,诗歌不快乐,我们也不快乐。读到一首具体、清晰、生动、活泼的诗歌,是诗歌的美好,更是生命的美好。当下的存在中就有这个世间所有的意义。
夜莺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唐不遇 译
我的鞋子,当我弯腰
解开它们的带子,
它们兀立在
被踩扁的愈加悲惨的花上。
我的手指的阴影
敏捷地假装
解开带子
兀立在鞋子和花上。
黄昏三月 /马丁松
冬末春初,夜幕初垂,冰雪刚溶。
男童们在他们雪砌的屋子燃一根蜡烛,
对一个在隆隆过往的黄昏列车内的旅客来说,
这是一段回绕着灰暗时光的鲜红记忆,
不断地召唤着,自那刚苏醒了的死沉沉树林。
从前的游子一直没有还乡,
他被那些渔火与时光拖住,
一生漂流在外。
尺蠖 /马丁松
在开满花朵的树上
飘荡着蜜蜂悠扬的合唱。
瓢虫。一颗装饰树叶的活的珠宝,
分开绯红的背脊飞去,
把自己的命运
交给含着花蕊清香的空气。
尺蠖爬到叶子边缘。像一个疑问,
支起两只嫩黄的短足:向叶外荡去,
向空茫的宇宙寻找栖处。
风听见了。让树枝靠近它,
伸出树叶的手。接它过来。
反舌鸟 (美)朱迪丝•哈里斯
我能听见他,
此刻,即使在黑暗中,
一个月光下的魔术师,
耸起羽毛,
听起来是那样快乐
就像戴草帽的汉子吹着口哨,
或是一扇吱吱呀呀的大门
通向操场,半掩着
或是一颗星星的叮当声,
离开牧场
游荡了太远
圣乔治大教堂 /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 李以亮 译
假如在白色的圣乔治大教堂
突然起火,
但愿不要这样,
大火后它的墙壁会呈玫瑰色。
甚至它的双子塔(亚当和夏娃)也会如此。
更纤细的那座是夏娃,正如女性通常那样,
虽然这只是一种毫无意义的
性别的荣耀。
猛烈的火焰也会使石灰岩泛红。
正如年轻的女孩
初吻之后。
我听到过的一个镇 /安妮·卡森 金舟 译
“在无处的中央。”
那是。
什么地方?
宁静又漂亮。
一只兔子。
蹦跳穿过。
无物。
在炉子上。
镜框 /乔丽·格雷厄姆 金雯 译
有些东西漏掉了,有些遗落了。比如,
这张我四岁的照片,眼睛
聚焦在别处,举到半空的手臂被巨大的
突兀的专注
打断。
镜框的左侧出现前所未见的东西,
一切可见的东西都因此
变得晦涩模糊。
镜框之外有很多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绣球花盛放到仲夏就停歇,维持原样,
为什么这个世纪,迟到而颠簸的世纪,
对我们背过身去;镜框之外
就是所有情节圆满之后故事逃离的方向,在那里
昆虫聚会,想要成为
一架壮观机器的一部分;镜框外
是风将要
迁徙的地方,不费吹灰之力,还有我们
数过的羊,
挤不进镜框的整个世界。
镜框里面,本来可以是一个单纯的事件,
但现在却具有了毁灭性,就像过往一样,
随时间流逝变得凶险,握着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今天 我的儿子 ■阿米亥
在咖啡馆卖花的儿子
正向我的茶桌走近
他头发灰白
他比我年迈
但他是我的儿子
他说:我或许认识他
他还说:他曾是我的父亲
我的心在他的胸中碎裂
炸弹的直径 /阿米亥
这枚炸弹的直径为三十厘米
有效杀伤范围约七米,
死者四名伤员十一。
在他们周围,在一个由痛苦和时间构成的
更大的圆圈里,散落着两家医院
和一座墓地。而这个年轻女人
埋葬在她故乡的城市,
在那一百多公里外的远方,
将这个圆圈放大了许多,
越过大海在那个国家的遥远海岸
一个孤独的男人哀悼着她的死
他把整个世界都放进了圆圈。
我甚至都不愿提到孤儿们的哀嚎
它们涌向上帝的宝座还
不肯停歇,(直至)组成
一个没有尽头、没有上帝的圆圈。
《睡的变奏》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翻译:李文俊
我愿意看你入睡,
也许你根本睡不着。
我愿意睡意朦胧地,
看着你。我愿意与你
一起入睡,进入
你的梦境,当它那柔滑的黑波
卷过我的头顶
愿和你一起穿越那片透亮的
叶子黑蓝、摇曳不定的树林
那儿有水汪汪的太阳和三个月亮
走向你必须下去的那个山洞,
走向你最最担心的惊恐
我愿递给你一支银色的
树枝,一朵小白花,一个字
保护你,当你陷进
梦的深处的忧虑,
和忧虑深处的中心。
我愿跟随你再一次
走完那道长长的楼梯
变成一条小舟
小心地载你回来,做一朵
双手捧住的火焰
引导你回进
睡在我身旁的
你的躯体,让你
悄然回去如同吸进一口空气
我愿做那口空气
在你身体里做片刻的
逗留。我多愿自己也是那样的
不受注意,那样的须臾不可分离。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 by 茨维塔耶娃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黄昏,
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
笛声,
吹笛者倚著窗牖,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在房间中央,一个磁砖砌成的炉子,
每一块磁砖上画著一幅画:
一颗心,一艘帆船,一朵玫瑰。
而自我们唯一的窗户张望,
雪,雪,雪。
你会躺成我喜欢的姿势:慵懒,
淡然,冷漠。
一两回点燃火柴的
刺耳声。
你香烟的火苗由旺转弱,
烟的末梢颤抖著,颤抖著
短小灰白的烟蒂——连灰烬
你都懒得弹落——
香烟遂飞舞进火中。
未进行的喜马拉雅之旅 /辛波丝卡
啊,这些就是喜马拉雅了。
奔月的群峰。
永远静止的起跑
背对突然裂开的天空。
被刺穿的云漠。
向虚无的一击。
回声——白色的沉默,
寂静。
《作者的祷告》 /卡明斯基
如果我为亡者说话,我必须离开
我身体里的这只野兽,
我必须反复写同一首诗,
因为空白纸张是他们投降的白旗。
如果我为他们说话,我必须行走于我自己
的边缘,我必须像盲人一样活着,
穿行于房间
而不碰倒家具。
是的,我活着。我可以过街,问“现在是哪一年?”
我可以在睡眠中舞蹈,
在镜子前笑。
甚至睡眠也是一种祷告,上帝,
我将赞美你的疯狂,
以一种不属于我的语言,谈论
那唤醒我们的音乐,那
我们游动于其中的乐曲。因为无论我说什么
都是一种请愿,我必须赞美
最黑暗的日子。
飘落 /埃德森
一个男人发现两片叶子,拿进房间对他的父母说,我是一棵树。
他们对这个人说,那么到院子里去吧,不要在客厅里生长,因为你的根可能会破坏地毯。
他说,我在开玩笑呢,我不是一棵树,他扔掉了那叶片。
而他的父母说,瞧,树在落叶了。
火烧硬笔书法《燃烧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