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 3. 师恩

小宝在回答学校里的survey,  "what's your favorite subject? (你最喜欢的科目是什么?)” 答曰,”recess (课间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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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中时最喜欢的科目是什么呢?比小宝靠谱多了, 我最喜欢的是历史。小小的我很忧国忧民,被《

河殇》,柏杨的《酱缸文化》之类的书刺激了,一心幻想着自己能够畅游历史长河,采撷几颗明珠,弘扬

祖国几千年灿烂文化。皓首穷经,埋头于故纸堆中,我想象着自己成为女学究的模样,心向往之。

 

高一时,学校师资很紧缺,从外面聘请了一些老师。历史老师也是请来代课的,很年轻,看起来不到三十

岁,才毕业没多久。老师开始充满热情,不仅想把课本教好,还很想尽可能地讲些课外的知识,但是很快

就被我们沉重打击了。同学们绝大多数都是要选理科的,历史不是高考科目,只要通过上海统一会考就好。历史课成了最轻松的解压课。同学们说话的声音毫无顾忌 地超过了老师的声音,还有象我这样貌似安静,可是随时都在瞄着抽屉里的书的。年轻的老师镇不住场面,常常气得脸色发白,声音颤抖,有一次镜框后的眼睛都红 了。老师苦撑了几个月,终于愤然辞职。学校一时找不到替代老师,只好让我们面对会考,自生自灭。这一科成了我们所有同学会考考得最差的一门。也是我考得最 差的一科,我早已经不记得其它学科了,但是我还很清楚地记得我历史考了91 分,勉强得了A 。 这么多年还记得某门课的考试成绩,也许很可笑吧,算是对曾经的梦想的一种纪念吧。

 

惨淡的成绩预示了梦想前景的惨淡。我告别了我的梦想,也因此得到了解放,可以不带任何目标计划地完全出自兴趣地读喜欢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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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老师翟老师曾经执教于江苏某重点中学,学校引进人材,把他挖过来,全家落户梅山。翟老师身姿挺拔,步伐矫健,脾气直爽,嗓音洪亮,写一手漂亮的板书。 有时脾气急躁时,教训起学生,气场很强大。我还清楚得记得,老师对我们这些家庭环境还算宽裕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的孩子恨铁不成钢地提起他曾经教过的来自苏北 的孩子,家里清贫,在学校吃午饭,只能以酱油佐饭,吃完了又赶紧抓紧时间努力学习。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我现在也用来教育我的孩子们,可惜对牛弹琴,孩子 们全然不懂,大宝还以为酱油佐饭就是他最爱吃的寿司蘸调料。我郁闷的同时就会想起翟老师当年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语文课本里的很多课文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大量的分析段落大意,中心思想。据说如今鲁迅也被请出了语文课本。想当年我们可是逐字逐句逐标点符号地挖掘他老人 家隐藏的深刻含义。翟老师喜欢抑扬顿锉地大声朗读课文,我觉得比枯燥地分析课文好听多了。上作文课时,他就喜欢抑扬顿锉地大声朗读学生的作文。每当读我的 作文时,我就羞愧地很想钻到课桌抽屉里。我很少重读自己写过的东西。要面对那样拙劣的文字,就象丑女人照镜子一样,很需要勇气的,尤其还是众目睽睽之下。 我实在很佩服翟老师,总是能把学生幼稚的文字充满热情地朗读,和课文里的名家们一视同仁。

高考时,翟老师是唯一一位老师劝说我弃理从文的。

 

英语老师金老师是苏州人,秀气斯文,小巧玲珑,说话细声细气带点吴音,但是教训起学生来一样气场强大。我想金老师大约是我见过的最勤奋努力的老师了,很难 想象她瘦小的身躯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她会蹬着高跟鞋一个晚上接连家访好几个学生,也会冲锋在题海战术的最前线为我们总结归纳各种琐碎的语法考题。还记得 那时她精心准备了大量的卡片,简洁地记录单词或语法问题,方便大家记忆。我当时觉得很枯燥乏味,以后才深深体会到打好扎实基本功的重要性。

 

数学课是我注意力最集中的课。杨老师总是能把数学讲解得生动有趣又富有挑战性。我的一大乐趣是晚上做出了一道难题,第二天早上兴致勃勃地和同学们讨论各种 解法。如果有道题大家都做不出,杨老师就会露出几分孩子样狡黠而得意的笑容,然后启发大家找出解决方法。杨老师从副校长的位置退下来,全心教学工作时,某 某的家长好意让我们早点从社会大学学习,让我们思考背后的内幕。可是我却只能看见杨老师对工作和学生的真心喜爱。在杨老师身上,我总能看见我父亲那一辈知 识分子的影子,淡泊名利,高度责任心,对所从事的事业全身心投入。

 

姐姐上初中时,袁老师和其他几个年轻老师刚刚大学毕业,工作分配来教物理。那时他们思想活跃,

充满青春活力。我上高中时,却眼看他因为各种原因日益消沉。袁老师讲课简洁明了,逻辑清晰,从不

拖泥带水,不拖课,也不搞题海战术。我们做题时,他常常独自站在走廊上看着蓝天白云发呆,背影说

不出的寂寞忧伤。有一次我问他问题时,他突然拿起桌上的手表,问我,“你知道这分分秒秒往哪里去

吗?”我被这个问题砸晕了,从此认为物理等同于哲学,简单抽象的原理后面是高深莫测的形而上学。

 

永远怀念我们的化学老师邵老师。邵老师一生坎坷,笑容和灵魂却永远保持纯净和温暖。94 年的冬天,海打听到邵老师辗转到了燕山石化中学教书,已经身患癌症晚期。我们乘了很久的车去燕山石化看望他。邵老师已经被病魔折磨得又黑又瘦,戴了顶黑 色绒线帽遮盖化疗引起的脱发,但是精神很好,看见我们很高兴,还张罗着要招待我们。我们不想打搅他休息,很快告辞了。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天在我的记 忆里格外阴郁寒冷。

 

邵老师的人生化学方程式里,生命被分解了,释放出的是对人生,亲人,学生无尽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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