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要塞喋血
第二天，帝国远征军的高级将领再次聚会，总结十多天来攻城的经验教训，商讨如何拿下圣埃尔姆要塞的方略。在会上，土固特说道：
“百固城和圣埃尔姆之间的水路，是要塞的生命线。我军必须彻底斩断这条生命线，使要塞孤立无援。因此，我建议如下行动：其一，派遣工兵，将战壕一直挖到要塞的城墙脚下，紧靠着百固来船登岸的地方，然后派火枪队在那里监视封锁；其二，增加控制这条水路的火炮数目；其三，请皮亚里帕夏派出一支舰队，在大港港外驻扎，一旦发现水路上的敌军船只，便立刻予以痛击。圣埃尔姆要塞已是苟延残喘之际；只要我军将其完全孤立，便可轻取。”
众将听了，连连称是。会后各人回营，按计行事。皮亚里帕夏派出十余艘战船，前去封锁大港；工程兵集中力量，挖掘战壕；炮兵将封锁水路的火炮数目从两门增加到八门。
奥斯曼的方略传到基督军中，大首领瓦莱特知道圣埃尔姆要塞的日子屈指可数了。十余名骑士志愿前往要塞，支援那里的守军；但是瓦莱特拒绝了他们的请求。这座濒死的要塞，已经不值得为它牺牲更多的人了。他一面敦促部下，进一步加强百固和圣吉利的城防；另一方面派遣数人暗自潜往西西里，向加西亚总督求援。
六月十八日，土固特和几位帝国将官巡视阵地。在一座新建的炮台上，炮手们正在调试几门火炮。土固特观察了炮弹的落点，发现炮口抬得太高，便示意炮手，将炮口调低。第二发炮弹出膛落地，他觉得炮口还是太高，让炮手再往下降低。土固特在奥斯曼军中素有威名，炮手对他又敬又怕；如今三番五次地不能让他满意，心中一慌，便矫枉过正了。一发炮弹飞出膛口，击中了炮台前方不远处的小土堆，然后反弹回来，撞上了他们身后的山石。顷刻之间，炮台上乱石纷飞。一块大石当场击毙了帝国远征军中主管军需器械和后勤的索里将军。另一块石头击中了土固特的头部，他顿时倒了下去。当穆斯塔法帕夏将他从地上抱起时，他的伤口血如泉涌，已经口不能言了。为了稳定军心，穆斯塔法帕夏立刻命人用布覆盖着他的身体，将他抬进自己的中军大帐。
尽管穆斯塔法帕夏千方百计地遮掩，土固特重伤的消息还是很快传了出去。它在一定程度上鼓舞了基督军队的士气，但是却无助于圣埃尔姆要塞的困境。六月二十日，帝国军队封锁百固城和要塞之间水路的部署全部完成了。当晚，两名水手划着一条小船为要塞运送弹药。小船下水不久，便被奥斯曼军队发现了。一发炮弹削去了一名水手的头颅。另一名水手奋力将船划上要塞；但是在返航时被敌军火枪手击毙。要塞里的米兰达上尉得悉，派出一名士兵趁夜游泳去百固城，请求大首领瓦莱特：不要再派人为要塞以身犯险。
六月二十一日，要塞守军发动了一次小规模的突击，试图烧毁奥斯曼军队在要塞西面架起的大木桥。可是在敌军猛烈的火力下，突击失败了。天黑之后，穆斯林对要塞的炮击持续了一整夜。二十二日清晨，穆斯塔法帕夏决定再次对要塞发动一次总攻。这一次他投入了数千兵力，志在必得。打头阵的虎贲御林军从西北两面发动进攻；在要塞东边的海面上，皮亚里帕夏指挥水师用舰炮轰击，又派遣满载着火枪手的小艇划到近处，对着城头排枪射击。要塞守军再次表现出极大的勇气，将一个个火藤圈投到敌人的头上，并且和攻上城头的御林军展开白刃战。经过六个小时的苦战，城头上又响起了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的欢呼声。奥斯曼军队的总攻，又一次失败了。
夕阳之下，要塞里一片狼藉。基督军队方面的大多数将领均已阵亡；活着的马斯上校和米兰达上尉也身负重伤，无法站立。幸存的士兵们已经无力清除遍地的尸体，也没有物资用于修补多处受损的城墙。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石粉味、以及尸体的腐臭味。大群的苍蝇嗡嗡着享受随处可得的盛宴。
这座帝国统帅们以为三五天便能拿下的要塞，已经坚守了二十六天了。
尚能行走的士兵们聚集在小教堂里做了晚祷，然后派一位水手游去百固城，向大首领汇报。同时，要塞里最后的一条小船也被放下了水，船上满载了重伤的士兵和一名划桨手。士兵们请求马斯上校和米兰达上尉登船撤离，两人均严词拒绝了。
小船和游泳的水手都遭遇了奥斯曼军队的枪击炮轰，但是却双双奇迹般地平安抵达了百固城。瓦莱特和众将听了汇报，决定再次冒险增援。他们准备了五条船只，由医护骑士团的水军司令罗梅加斯骑士亲自率领前往要塞。可是船队很快就被敌人打散，多人伤亡，没有一人能够登上要塞。
要塞里的幸存者见状，知道援兵无望了。他们从死去的同伴身上收集了所有的武器弹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哨位上。马斯上校和米兰达上尉手握长剑坐在椅子上，也被抬上了城头。这里已经没有活着的牧师了；将士们按照基督教的习惯，各自对身边的战友做了最后的忏悔。
六月二十三日黎明，奥斯曼军队再次发动了总攻。这次奥斯曼的轻骑兵也投入了战斗；因为要塞的城墙在连续多天的炮击之下，多处出现了能够容纳马匹的巨大缺口。这时要塞里的守军已不满百人，而且多为伤员。面对蜂拥而来的敌军，他们知道，以身殉主的日子终于来临了。他们纹丝不动地沉默着，直到敌人冲到了面前，才枪炮齐发。打光了弹药，他们拿起身边的任何武器，用刀、用剑、用长矛、用木棍、用石块、用双手，和敌军殊死拼搏。凭着必死的勇气，他们和敌人鏖战了四个时辰。奥斯曼的攻城部队力怯了，再次从城头撤了下来。
督战的穆斯塔法帕夏大怒。他打马上前，高声叫道：“穆斯林的儿郎们！别忘了你们是穆罕默德的后裔、苏莱曼大帝的子民、奥斯曼帝国的荣誉！敌军已经弹尽粮绝，你们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就在此刻了！如果你们今日战死沙场，穆罕默德先知会带着美酒佳肴和处女们在天堂的门口等候着迎接你们！如果你们活着，苏莱曼大帝会保证你们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冲上城去，不留活口！杀尽异教徒！我穆斯塔法帕夏，用黄金收购每一颗异教徒的人头！”
话音一落，他的亲兵随从们一起大叫起来：“冲上城去，冲上城去！活着有黄金，死了升天睡处女！帕夏大人黄金买头！帕夏大人黄金买头！”
这样的鼓动之下，穆斯林士兵的士气大振，他们转身向要塞攻去，嘴里不停地叫喊着：“不留活口！杀尽异教徒！死了睡处女！砍头卖黄金！”
呐喊声中，他们逼近了城墙；这时迎接他们的，唯有沉默。要塞里活着的守军，只剩下六十多人；他们的枪弹火药，已经完全耗尽了。
奥斯曼士兵攻上了城头，和守军展开了最后的白刃战。
站在百固和圣吉利城头观战的基督徒士兵们，在他们的有生之年，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奥斯曼帝国的军队，源源不断地涌上城头。一名重装骑士跃上城头；他的盔甲在日光的映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他双手紧握一柄双刃重剑，如同天神一般冲入敌群。他手起剑落，将身边的敌人尽数斩杀。
一阵枪声，硝烟遮掩了骑士的身影。
硝烟散去，城头上唯有尸横遍野。
潮水般的穆斯林士兵，淹没了要塞最后的抵抗。他们见人就杀，毫不留情。坐在椅子上的马斯上校和米兰达上尉，被乱枪击毙。意大利骑士佛郎西斯科带着十余名士兵退到要塞中央的演武场，点燃了一堆预设的烽火，宣告了圣埃尔姆要塞的陷落。然后，他领头杀开一条血路，冲向要塞顶端的内堡。在敌军的追击下，他们且战且退，身后留下一片尸体。最后，佛郎西斯科和剩下的三四人被逼上了临海的城墙。面对蜂拥而至的敌军，他们仰天长笑，然后纵身跃入城下的万顷碧波。
与此同时，一名濒死的基督士兵，在要塞的小教堂里，拉响了丧钟。
杀声平息了。穆斯塔法帕夏进了要塞，身后跟着抬着几大箱黄金的亲兵。他放眼望去，只见要塞里七横八竖地躺着几百具无头的尸体。演武场中央教堂屋顶上的红底白十字军旗被降了下来。看着冉冉升起的伊斯兰新月旗，他满意地笑了。随后，他吩咐亲兵打开黄金箱子，从攻城士兵手里购买基督教士兵的人头。
皮亚里帕夏指挥着帝国舰队，鱼贯地驶入要塞北面的马萨穆塞特港，落锚驻扎。
这时，在穆斯塔法帕夏的中军大帐里，八十岁的土固特吐出了他的最后一口气。
这位名震地中海的海洋大盗，十二年前领兵攻打马耳他未遂，他的兄弟在战役中阵亡。当时他怀抱着亲兄弟的尸身叹道：“在这个邪恶的岛上，我看见了死神飞过的阴影！天命已定，有朝一日，我也将在此丧生！”
如今，就在穆斯林刚刚占据圣埃尔姆要塞之际，他当年的预言应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