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疏解

大陆某大学文学院教授、作家。2008年移居美国特拉华州。著有《类纂李商隐诗笺注疏解》、长篇《昨夜群星陨落》、散文《昨夜星辰》、诗歌《潇湘水云》等24种近一千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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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 疏解

《菩萨蛮》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

[疏解]

明顾从敬《类编草堂诗余》沈际飞评本,题“闺情”。清许昂霄言:“玩末二句,乃是远客思归口气,或注作‘闺情’,恐误。”然许氏又据末二句,折衷为“闺思”。

按,词于唐世始兴,皆未有题;题目当为后人所加。“闺情”,为闺中人念记、牵挂行役在外的丈夫;而“闺思”更属羁旅行役的惜别伤离之作,二者虽异而近似。然以为《菩萨蛮》题目,皆误;旨意当从词句中悟出。

张惠言《词选序》云:“意内言外谓之词。”其“言外”当为归思之作。

上阕首二行当为李白于旅途中,一望平林漠漠,岚烟如织;寒山伤碧连绵,远山横亘如带。羁旅在外,何日得归?三四遥想之词,想得家中高楼,恐亦已是暮色苍茫,故云“暝色入高楼”。诗人浮想家中妻子或在楼中远望凝愁呢。此“有人”,当指“闺中人”。下阕过片,曲换而意连,仍是遥想:妻子下至“玉阶”,伫立眺望,行人过尽,惟远天一片茫茫,不见心中人还家。“空”,想其徒然久立,失望惆怅;却见宿鸟回巢,急急归飞。言外“何不见丈夫归家”。自“暝色”起四句,不言己之思念家中妻子,而言家中妻子久立玉阶遥望、思念自己,更显自己思归之情之切!此翻过一步法。结拍“何处是归程”,一“归”字点明归思念家题旨,而以问句出之,怅惘哀叹之情立现。末以望“长亭短亭”相连,“十里五里”相接,以景结情,篇终混茫,归思无限;既道乡关遥远,又与开首“平林漠漠”、“寒山伤碧”之景之情相应。

此李白行旅途中思念家室之词也。赵翼《瓯北诗话·李青莲诗》:“盖古乐府本多托于闺情女思。青莲深于乐府,故亦多征夫怨妇、惜别伤离之作。” 其《春思》一首殆似之: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然张惠言倡比兴寄托,以为词须自“言外”寻求“意内”。《词选序》云:“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回要眇以喻其致。盖《诗》之比兴,变风之义,骚人之歌,则近之矣。”

以比兴言之,此或流夜郎赦归,思明皇之作。

起二夜郎赦归,旅途中高楼望远,但见平林漠漠,岚烟如织;寒山伤碧连绵,远山横亘如带。于今长流夜郎,何日得遇赦,回归朝廷,重建功业?回想天宝初年,金銮召见,草答蕃书,笔不停缀;被酒翰苑,优宠赐食。布衣之遇,前所未闻。入夜楼中暝色昏昏,愁思茫茫;长安不见,伤心惨目。悲凄之情,不觉涌上心头。故三四云“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有人”者,李白自谓也。

肃宗至德元年(756)秋,李白五十六岁,隐居庐山屏风叠。十二月江陵大都督永王李璘以抗敌平乱为号召,领水军自广陵东下。至浔阳,屡召李白入幕,辟为幕僚。李白入永王幕,有〈永王东巡歌〉十一首。其二云: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第十一首云:

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

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

可知李白入永王幕,本意在以“静胡沙”、“扫胡尘”为己任,从而希望能再进朝廷,再行上身边任职,所谓“到日边”也。

至德二年(757)二月,永王兵败,李白亡走彭泽,未久因罪系浔阳监狱,旋长流夜郎,自浔阳溯江西上。乾元元年(758)十月,肃宗因册太子而大赦天下,李白却不在赦免之列。乾元二年正月春旱,朝廷于正月布《以春令减降囚徒德音》,云“其天下见禁囚徒,死罪降从流,以下并宜释放”。二月又一次大赦,《以春令减降囚徒制》:“其天下见禁囚徒死罪从流,流罪以下一切放免。”(《唐大诏令集》卷八十四)。三月,李白江行至白帝城,闻赦,喜极,立返江陵。自流放夜郎溯江至遇赦,前后十五个月。流放途中每思长安,思念朝廷,《与史郎中饮听黄鹤楼上吹笛》云:“一为迁客去长沙,四望长安不见家。”又《放后恩遇不沾》,自比贾谊,而以明皇比汉文帝,云:“独去长沙国,三年未许回。何时入宣室,更问洛阳才?”按,至德二载(757)十二月,明皇自蜀返京,李白已放夜郎。遥想当年明皇之恩遇,比照今日流放,其思念明皇之切自不待言。此故托“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回要眇以喻其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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