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上午,我们正上着课,弟弟敲开了教室的门。我楞了一下,心里一种不良的预感。弟弟说:奶奶病得很重,要我赶快回家。
我回到家里,奶奶虚弱无力,见到我时,顿时精神了许多。我是奶奶的长孙,与她老人家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奶奶虽然病重,却不肯去医院。医院路远,奶奶又心疼钱。半夜时分,奶奶突然说想吃生芋头。生芋头麻嘴,很少有人生吃。叔叔赶忙跑到自家的自留地里挖回几颗生芋头。奶奶吃了,病居然好了。
放寒假了,我回到了老家。奶奶又苍老了不少。奶奶很开心,说:你们终于又有妈了,我就没有什么牵挂了。由于我是老大,是领头羊,奶奶和爸爸商量好,让我先跟爸爸到后妈那里去过寒假。
后妈住在王前庙,那里是一家全民所有制的农场:干农活,领工资,基本上是旱涝保收,比集体制的农村强。
去王前庙前,奶奶又再三叮嘱我:嘴巴要甜,脑子要活,手脚要勤。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流眼泪,我差点也要哭了。
我跟着爸爸去王前庙。一路上我都心里打鼓。妈妈过世七年,已经有七年没有叫妈了,马上要叫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妈妈,心里真的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当时的心情很复杂。一会儿想,是不是快到了。一会儿又想,还是路远好些。阴沉沉的天,湿漉漉的路。走呀走呀,裤腿上沾满了红土壤,背上也有不少泥巴。
到王前庙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后妈看见我,笑嘻嘻的很热情。我脑门一热,出口就叫了一声妈。万事开头难,再叫就不难为情了。妈妈有五个小孩,老大和我同龄,比我小六天。我和他决定相互直接叫名字。
王前庙分上庙,中庙和下庙,中庙居中,都在由周坊去贵溪的公路边上,我们住在下庙。从周坊往贵溪走,最先看到的是下庙。下庙和中庙,中面和上庙,都隔着一里多地。
王前庙的全称,叫河坛埠农场王前庙分场。分场总部在中庙,食堂礼堂都在那里。食堂有饭也有菜,单身职工,往往就到那里买饭菜。一般人家,就自家炒菜,到食堂买饭。
我的老家是山里,柴禾都到山上砍。王前庙算山外了,山上长着稀稀拉拉的芦苇草,隔着好远才有几棵小松树。因此家里的柴火,就要靠那些稀稀拉拉的芦苇草了。松树是国家财产,不能砍的。割一把草很不容易,有点像在老家讨猪草了。山外的小孩,听说可以上山砍柴禾,一脸的羡慕和憧憬。他们哪里知道,山里的农民,十分的劳力,一天不过两毛钱,日子过得凄苦。
很快就过年了。
年三十晚上,我得了人生最大的一笔财富:崭新铮亮的一块钱!妈妈亲手交给我的压岁钱!以前的押岁钱都是二分,五分,最多一毛。
大年初一,第一次吃到了煮水饺。白白的面粉皮内裹着香香的韭菜肉馅,鲜美的味道叫人难以忘怀。
那年寒假我第一次见到了老狗:一个五十多岁,见谁都笑嘻嘻的老人。
那一天下着细雨,我和隔壁小孩结伴去中庙买饭,路上碰到了老狗。和我们一样,老狗也住在下庙,到食堂打饭菜。小孩比我还小,居然直呼老狗。在乡下,老狗可是骂人的话呀。是的,可能有人真的名叫老狗,但只有长辈或平辈才可直呼其名。晚辈叫他,怎么也得加上叔叔伯伯之类的后缀。老狗哎哎地答应着,一点恼怒的意思也没有,对我笑嘻嘻的点点头。我一时想不出该如何称呼他,只好也朝他点点头,傻呼呼地笑一笑。但心里一直有疑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寒假过得飞快,一眨眼又得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