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云舒 (三十三) 戴母的压力
心渡
自从上次从山里度假回来,戴夫已有四天没和任云联系了。夜深人静时,任云会在电脑上反复翻看他们在度假时照的照片,那时的两人是多么地无忧无虑。
到了第五天,任云经过反复的思考,终于下决心给戴夫的母亲打了个电话。对方的回应非常热情,两人在电话里简短的聊天后,戴母告诉任云戴夫最近忧郁症发作,昨天刚看了医生,整个星期都在家调养。
任云焦急地:“真希望我能为他做点什么,可惜我不太会劝解人。”
戴母宽慰地:“云,你做得很好了,这次度假,其实他和你在一起玩得很愉快,他好久没有这样开心地过圣诞节了。我真得要谢谢你!”
两人相互客气之后,戴母慢慢开始了她的讲述:“其实戴夫对这件事的反应已经慢慢在平息下来。当初刚知道乔去世的时候,他简直要垮掉了。他像泥塑般地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整整两小时一动不动。嘴里不停地自责,认定乔的死都是因为他一连串的错误决定所造成的。
他没有去乔的丧礼,因为他的自责和悲痛到了极限让他无法承受那种仪式。以前我们一家和乔的一家都是我教会的成员,出事以后他就再没到过我的教会。我还是会在教会经常遇到乔的父母以及阿比,每个月替戴夫将一千刀转交给他们, 也了解一些他们的近况。”
任云不禁深深叹息:“难怪戴夫那么节俭,原来他是想通过受苦来减轻他内心的痛苦!可是这么多年了,这个心结总要有个了结的时候。”
“戴夫现在的心结更多的和阿比的择校有关。那天在教会我随便问起了阿比选专业的事,她说她想读兽医,然后又说这州里的兽医系她不喜欢,决定去外州读。
我一听这外州的大学名字就很吃惊,当时就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当时我的朋友茱莉在一旁听了,她也知道戴夫为他的誓言所担的担子,不禁脱口而出道:‘天,那戴夫的负担可要重多了!’
当时大家都很尴尬,我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你知道吗, 我们家:包括我和戴夫的爸爸, 戴夫的哥哥,以及戴夫自己都是在这州立大学就读的。
戴夫的哥哥那会儿跟同学攀比想读耶鲁,我和他爸爸一起跟他谈心劝他不要浪费钱,这工程学上那里读不行,非得付那个大价钱?我们这里毕业的不是照样能找工作?
唉,对我们家庭来说,有州里的大学教育福利不享用,偏偏要花大钱外出读书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当然,很多人跟我们的看法不同。
我呢,作为母亲,实在是有点心疼儿子,听了阿比的决定肯定不会开心,当然也不便说什么。
礼拜过后,阿比和她的祖父母在外面等我,阿比满面通红,非常激动:‘罗斯,如果戴夫不能支付我的费用的话,我自己会去借学生贷款的。对不起,我的理想让你们不快了!’说完,小姑娘就抹着泪奔着离去了。
看着她这样,我也心里不好受:这丫头,比她爹当年可强多了,学习成绩不错,不抽烟不喝酒不吸毒不交损友,对将来也有很好的规划。她这么个孤女,有这么个愿望也是不过分的,只是这个愿望的实现全部都压在我的戴夫身上。
这次新年的时候,我给戴夫打电话,他问起乔的家人,我当时要是考虑得周到点是不该多说的。。。。。。”
任云听了便含含糊糊表示这事早点晚点戴夫都得知道。
戴母说到这里,抑制不住自己的无奈:“云,其实我和他父亲表示过要帮他的,可是戴夫说这是属于他自己的苦杯,必须得由他自己来饮尽。
现在戴夫的情况是:一方面他想将阿比安排妥当,毕竟选择大学和专业关系到阿比的前途,他希望等他终有一天归天家见到乔的时候,能够给他一个好的交代。而另一方面,他又为自己将来退休后的景况感到悲哀。他的工资不高,那两幢出租房都是我给他付的首付,然后他花了很多精力收拾,靠租户付的租金付按揭和各种税,因为经常要应付租户突然离开和不交房租的情况,他几乎没有从这两幢房里得到过什么额外的收入。
戴夫对我说他受到圣灵的催逼让他给阿比付费,但他的自我又让他觉得他损失不起那么多金钱,我这个做母亲的,眼睁睁地看着他那么痛苦,心都要碎了!”
任云陪着戴母唏嘘不已,安慰道:“可是现在离五月还早得很,到时候阿比可能会改变主意的。”
戴母情绪低落:“戴夫他天生就很节俭,刚工作时就有那种要将钱攒下以保障退休后的体面的想法。现在他所认为的神的旨意和他的天性发生了强烈的冲突,超出了他自己所能化解的能力。”
任云道:“那请问你觉得我能为戴夫做点什么吗?我很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
戴母欣慰地:“我只是想你有权力知道戴夫的情况。你和他的事,还是你看着办吧,不过我想他会很需要你的安慰的!”
“知道了,罗丝妈妈,我会马上和戴夫联系的。我才疏学浅,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劝解他,可我至少可以坐在那里倾听他的倾诉。您觉得戴夫会愿意对我倾诉吗?”
“会的会的,”罗丝妈妈赶紧回答:“他很少愿意对任何人(包括我和他爸爸)倾诉,可我觉得他会向你倾诉的,因为云你对他来讲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
等和戴母分了手,任云立刻给戴夫打了个电话。戴夫听上去很期待任云的电话,但他的声音显得有点疲倦。他说他现在吃了点药有点昏昏欲睡,明天可能要睡一整天。任云立刻说不急,然后两人约好星期六下午在戴夫家会面。
那天晚上,任云在网上收集和戴夫谈心有关的读物直到深夜。
星期六,任云终于见到了戴夫,他人有点憔悴,眼倒很尖,一眼看出任云带的蛋糕盒里装的是他最爱的德国巧克力蛋糕。任云笑着说:“这是我今早为你烤的,祝你今天生日快乐!”戴夫其实很是受用,但却皱着眉嘟囔着说他不喜欢这个生日,正式到了四十岁了,老了老了。
等两人在他客厅里的破沙发上坐下时,任云发现地上放了十来个摄像头的纸盒子。便问戴夫这是做什么的。戴夫无精打采地说是为了让家里更安全,原打算在房屋周围装上一圈摄像头,可是现在财政紧张打算退掉。
任云惊讶:“你舍得花这个钱啊?”
戴夫:“我认为凡是为保护家的投资都是值得的。我装了电动报警器,每月要交二十多刀,外面的铁门我花了近五千刀,这是一家最好的做铁门的公司制造的。”
任云不禁咂舌,心想这戴夫在有些方面还挺会花钱的,把个家当银行金库来捍卫。环顾了戴夫家里破破烂烂的家具之后,任云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这里治安不太好。
戴夫说还行,只是他不希望像他外婆家那样地被盗。当时外公刚去世,外婆来女儿家散心,等回去后,发现家里被偷了个精光,所有的首饰全部被卷走了,包括外公留给外婆的祖传钻戒。
任云叹息,可能戴夫这个人特别一根筋,一旦经历过一件让他印象特别深的事就会形成他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永刻心里,左右他的生活。
两人随后开始聊起了乔和他的女儿阿比。这么多年过去了,戴夫依然有些激动:“乔那天看来情绪非常好,他刚加了工资,认识了一个新的女孩,还准备来年回大学修完他的社会学专业。他那天和阿比玩得很开心, 走的时候,阿比还抱着他说:‘爸爸,我不让你走!’后来在乔一再发誓会经常来看她后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说着戴夫闭上了眼睛,剧烈起伏的胸口显露出他深深的痛苦。
任云坐到戴夫的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摩挲起戴夫宽大的背部。戴夫对此似乎很是受用,开始陶陶不绝地聊起了过去。
乔的前女友把乔整得死去活来,那姑娘属于漂亮却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人,乔的生活必须得围着她转。 当她怀上阿比后,乔原本要向她求婚,可两人为些琐事闹翻了。她想去打胎但因为已过了六个月而作罢。从此她就对乔恨之入骨,越发不尊重他了。两人分手后,大家都祝愿他能获得新生,乔也在努力调整自己的生活轨道,可是因为戴夫要飙车,而且戴夫带头拐了个危险的右拐。。。。。。乔的人生就在他正当青春年华的时节嘎然而止。
任云陪着他叹息,叹息乔生命的脆弱和短暂,也叹息戴夫这些年来所承受的重压。她小心翼翼地指出戴夫将一切责任都归在自己身上是不公平的。再说乔曾是个活在当今的人,从不为过去和将来发愁,他一定不希望成为戴夫生活中的沉重拖累。
戴夫对任云为他开脱的劝解很不以为然,估计这些话他爸妈也给他说烂了。任云立刻闭嘴,继续做一名合格的倾听者。
戴夫接着感叹:真羡慕那些没有这种压力的年轻人。他们是多么的幸福!而我已老了,本来就是在走下坡路了,还要深受过去那个悲剧的折磨,活着真没意思。我这个人吧,原先已是个把钱看得很紧的人,不招女人喜欢。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我常常会小题大作,无缘无故地发火。我只会给亲人和与我亲近的人带来痛苦,带来伤心。 我以前还传福音,可我放弃了,真像你所说的,我不但帮不了别人,反而已成为别人信神的障碍了!
戴夫一声长长的叹息:“我觉得神已经抛弃我了。任云,你何苦和我这样一个问题重重的人在一起呢?”
任云显得有点不快:“如果你想要和我分手就直说。”
戴夫急切地:“当然是我觉得我信心不足,我可舍不得你离开我。”
任云理了理头绪,缓缓地劝解:我想谈谈我对你的想法,我觉得你是个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果神将乔的意外这样一个苦杯给其他人的话,我想不少人会选择回避躲开,可是你没有逃避,而是直面这个苦杯,义无反顾地饮了下去。直面人生的苦难和勇于承担重责,这在我看来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得神喜悦的品质。
戴夫你一直为乔的去世深感自责,这种自责也是神所看重的。福音书里耶稣说神更喜悦税吏谦卑忏悔的祷告,而不喜欢法利赛人自以为是邀功般的祷告,因为世人在神的眼里都是罪人。
可是我们基督徒心里有主,应该拥有一种热情奔放的荣耀神的生命。主说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我的轭是容易的,我的担子是轻省的。
当你软弱的时候,一定要祷告,让圣灵一遍一遍的提醒你,耶稣基督的血已经洗清了你的罪,不要让魔鬼用谎言阻止你获得神给你的美好应许。 通过读经聚会祷告与圣灵交通, 就能减轻内心的重担,依靠神过那得胜的生活。”
戴夫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任云,许久他舒了一口气,轻轻地吻了任云一下:“听你这样劝慰,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能提醒我这些能振作人的真理。”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嘟囔:“医生说我有偏执强迫人格障碍,我不是个正常人耶,大家都不喜欢我。”
任云笑了:“瞎说!谁不喜欢你?”
“除了我家里的亲人, 几个发小,还有你,就没什么朋友了。噢,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啊?”
任云翻了翻白眼:“我若是不真的喜欢你我干嘛给你做蛋糕?史蒂夫不是说你是个珍宝?戴夫你是在装傻,还是真得那么不自信?”
戴夫咕噜咕噜:“我真的不自信,我也没钱。云你看我是否该为阿比付她的大学费用?”
任云反问:“为什么不向你妈妈的教会求援呢,大家一起帮就容易多了吗。”
戴夫摇头:“云,你不知道,现在的教会需要帮助的人远比帮助人的人多。这教会,包括我妈在内的三个长老,有一个那个月没交奉献,那个月他们连牧师的薪水都发不出来。
来教会找帮助的有各式各样的问题:家暴,极度贫困,心理疾患,吸毒,重病等等;阿比哪里排得上号。当然知道阿比在健健康康地成长也是一种安慰,好歹我的付出还没白费。
云,我该怎么办呢,这费用我必须付吗?”
任云:“那得问你自己。如果付学费能让你心里减少那份沉重,那你就去做;或者你给阿比付一些钱,余下的让她背贷款也是一个折中的方案,如今就是亲生父母又有几个能将子女的大学费用包圆了的呢!”
戴夫盯住任云:“那么你是不同意我付学费的罗?”
任云赶紧解释:“这是你的钱,最终也是你的决定。我不能体验这事对你的影响,我只想说如果付款能让你内心得到平静,那你就去做吧。内心的平静是金不换的!”
“那么任云, 你愿意帮我一帮吗?我万一缺钱,你愿意给我一些吗?”
任云一愣:“这个?我现在没钱,将来的话,我,我恐怕还是不行。如果有这么笔钱我还是更应该给我的父母尽孝心。”
戴夫很赞同地点头,诚恳地说:“我很满意你的回答,那证明你之前对我说的有关内心平安的话是诚实的!任云,你真是个难得的好女孩!”
任云哭笑不得,心想:我一门心思为你排忧解难,你倒心思慎密,居然还给我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