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的天堂(十三)

自认为是鲜花的必定插在牛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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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这两天的气氛实在沉重,连长临时决定振奋一下精神,来个不计成绩的娱乐项目----紧急集合。熄灯十分钟后,我吹响了紧急集合哨声。“紧急集合,全体去会议室!” 

灯亮起来,一片喧嚣。他们要穿好衣服,把被子打成背包,然后跑进会议室。我们在会议室里掐着表。进来一个,又一个,再几个。他们亢奋地笑着,打闹着,互相挑着毛病。 

我们挨个检查他们的背包,掂一掂,叫他们背上跳一跳,有几个人的背包散下来,引起一阵哄笑。再叫每个人提起裤腿,那些没有穿袜子的白花花的脚露了出来。“这可不行,跑不出门脚就要起泡了。” 

晓箐几乎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别人的背包捆成标准的三横两竖,她的却是别出心裁地捆出三横三竖,薄薄的被子上显得特别夸张。连长掂了掂:“捆得倒真结实,绝对散不了。你这三横三竖是怎么回事?”

晓箐接过背包:“我这是炸药包。”说着一手将其举过头顶,一手指着前方,“为了新中国,前进!”逗得全体大笑,她还会演董存瑞。

三排长脸色不好看。散去后他在楼梯上抱怨。“搞什么搞,无组织无纪律。”连长不屑:“就是活跃气氛嘛,这不是锦上添花么?”

最后一天的总结会上,晓箐被提名为优秀学员,她的表现有目共睹,指挥,代表全连参加队列比赛,做通了陆悦儿的思想工作,内务,队列,打靶比分领先,无懈可击。可是她的排长却因紧急集合的事极力反对,并列举晓箐在联欢会上威胁要让连长回答问题之事,称之为目无上级。其他干部对他的马屁行为非常反感,连长亦如此。这个世界上真是什么人都有,防不胜防。三排长的异议没能影响多数人的意见,晓箐被评为优秀学员。

下午,大家收拾行李打背包。我去我分管的男生排,检查他们的行李,五个星期的朝夕相处,情谊渐浓。二班长在帮他们系背包带,打好最后一个节,竟然抹起眼泪来,说舍不得。我拍拍他的肩膀。男人之间,不需要语言。

我一个班一班地检查,也和他们告别。来到三楼,女生们正唧唧喳喳,好象很欢快。是啊,来这里军训,女孩子们怎么会喜欢呢,好在要结束了,可以回去进行正常的大学生活,这才是她们要的。

看着她们兴高采烈,我也打起精神,一一和她们告别。和前几次军训大学生一样,女孩子们既热情,又刁钻,问东问西,稍不留神,被她们抓到把柄可是要兜着走好一阵子。

我来到九班,她们都已经整理好,房间里一下子单调下来,上下铺上除了统一床垫,再没有五彩缤纷的个性。

一排长来啦,稀客,请坐。她们围着我也坐下。

这段时间我很少来看你们,照顾不周到的地方,请你们原谅。

原谅?就这么简单?那不行,你得老实交代问题。

这阵势我领教过,已经不是新手了。我准备好被她们提审

你怎么会当兵的?

我大学没考上,上了农机学校,在农村没有出路,受我大哥的影响,就出来当兵了。我如实回答。

你大哥?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两个哥哥,一个姐姐。

老小啊,出来当兵家里舍得?

我坚持的。

你怎么会到这里?

一开始在内蒙,后来上了军校,你们来之前我刚毕业,就分来这里。

 军校怎么考法?”

 “全军统考。”

你是党员吗?”

是,在军校入的党。

你属什么?

龙。

哦,23岁了,有女朋友吗?

我说有或没有,你相信哪个?

一排长滑头。有就承认嘛,刚才我们班长才供认他已经结婚,孩子都两岁了。

一排长,你怎么从来都不来串门呢,二排长可是常来,我们排长就更不用说了。

一排长,大柳说你会唱《太湖美》,给我们唱一个?

一排长,教我们讲几句苏州话。

一排长。。。。

姑娘们叽叽喳喳,我都不知道该回答谁的问题。晓箐没有说话,坐在门边的角落里摆弄随身听。你们回去以后要注意身体,劳逸结合,欢迎你们有机会回来看看,有空来信。我说着信手拈来的党八股,拿出我那张合影的照片,叫她们一一签名,我也在她们的照片后面写下自己的名字。临出门把书还给晓箐,让她在我的合影上签名。

你的合影呢?在门口问她。

你已经签过了,昨天你是第一个签的,不记得了?晓箐拿出她的那张照片,背面上又签了很多名字。

哦,好象是这样,记得昨晚签名的时候,晓箐好象有话要跟我说,可是她今天却一声都不吭。莫非为昨天晚上被我冷落,生气了?

那我去十班了。

慢走。

晓箐继续摆弄她的东西,不再看我。

临行的晚餐热闹非凡,炊事班拿出看家的本事,不知谁又弄来很多酒,准备今夜一醉方休。战士们舍不得他们走,几个星期下来,已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更何况是临行前。大家互相敬酒,劝酒,喝多了情绪失控,耿直的士兵们就哭了起来。连长眼睛红红的,到各桌去敬酒,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举举酒杯,一饮而尽。很多人点起了烟抽起来,还有人唱起悲壮的歌。食堂里空气混浊,气氛压抑得让我受不了,我干脆独自走到外面,透透气。隔着窗户我看到晓箐被轮番劝酒,她二话不说,豪爽地一饮而尽,看不出她有惊人的酒量。她忽然左顾右盼起来,进而有些失魂落魄,酒精的作用剥掉了她矜持的外表。寻觅着,她走到门口,看见我坐在一边的矮墙上,才放下心来。

一排长原来在这儿啊,她说话带着些酒气,挨着我坐下。

你找我?我明知故问。

她愣了一下,似乎发现自己失言---不,是酒后吐真言。

怎么耍单呢?她回避问题。

里面空气不好,太闷了。

你不和大伙一起喝喝酒吗?

我没什么酒量,一喝就头晕。

也不抽烟?

我摇摇头。

你真是五毒不沾的模范军人。我猜你没有女朋友。

何以见得?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她率性地说。

恨不得借着酒劲直接了当地问她:你爱我吗?深秋夜里的寒风飕飕地钻进衣服的缝隙,晓箐也抱起双臂,缩起脖子。我想抱她,帮她挡挡风,给她一些温暖。就让我坏一次,最后一夜,疯狂一下又何妨。可她却给了我一顶好男人的高帽子,把我牢牢束缚,动弹不得。

“进去吧。”我说。

“你撵我?”

外面太冷了。”

“好男人怜香惜玉?"


我感到她凑近了我的脸,闻到她带着酒味的呼吸,好象要发生什么事情。激将?挑逗?还是我的酒后幻觉?我象一座雕塑般僵坐在那里,不敢斜视,双手十指紧紧地扒着矮墙的砖头,等待着。但是什么也没有,她起身走了进去。真希望自己醉了,可以毫无顾忌地迎上去,莫非是她醉了?

×××

吃完饭,晓箐说吃得太多了,建议我们散散步。于是我们向她的酒店走去。天气温和,走在浓密的法国梧桐的树荫下,路上人来人往,有几次差点撞到晓的肩上。

“南京也这么现代化了,要不是这么多人,都不象中国了。”晓箐感叹道。

“你来过南京吗?”

“来过,过了30岁的那年春节。”

恰巧那一年我没有回南京过春节,失之交臂。

“来南京玩还是看望亲戚?”

“在精子库做人工授精。” 

我目瞪口呆,“你?” 

“对,那年我30岁了,我说过将在30岁的时候做母亲,你知道我没有结婚,但我想做母亲。约谈了几家精子库,南京的让我最满意。” 

“知道多少孩子父亲的信息?” 

“他是个属龙的南京人。” 

“那年22岁还是34岁?” 

“你什么时候喜欢探秘了?又不可能是你。”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等结果的时候去了云镇,军营里盖起一幢黄色的新楼,成立了一所中学。人们说不久前驻军撤编,人员遣散,不知去向。我猜你转业回南京了,等我回到南京又登了寻人启事,没有消息。幸好只做了一次就怀上了,所以很快就离开南京回美国了。” 

天啊,那时我也刚刚离开那里去了大川,偏偏那年春节没有回南京,这一错过,又是十三年!我彷若无人地当街拥抱了她一下,我的遗憾仍无法释怀。 

“你,怎么了,这不象你啊?”在她眼里,我还是那个腼腆害羞的大男孩。 

“我欠你的,以后你会明白。” 

“你不欠我什么,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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