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谦:堕落的时代与沦丧的文化及其它

殷谦,独立学者、作家、文艺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世界华文作家协会理事。早期以笔名“北野”发表诗歌作品,在诗坛影响巨大。在各报纸副刊以及文学杂志发表文章约6000篇,很多作品被译为英、德、日文等多种文字在国外文学、学术报刊上发表。目前主要从事人类学、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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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之前在两篇杂文《为什么国人普遍都缺乏意义感?》和《缺乏意义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中分别谈到“意义”、“趣味”等当今中国普遍存在的重大问题,其中指出了当下走红的兽兽、闫凤娇、马诺、凤姐等“另类”所折射的中国文化病相。滑稽的是,中国当今的文化环境多变,犹如“变脸术”,在你还没有看清它第一张面孔的时候,它已经变成第二张不同的面孔了……突然看到红得发紫的“小月月”倚门卖笑。
    “中国脸”大概不易能够让人看得清楚,常以文化大国而自居的中国,文化已经沦落为只会扯淡的境地,“扯淡”文化不但是一个令人无法回避的严重问题,而且还独一无二地成为一个全国性的文化现象,当各种类型的“怀疑主义”和嬉皮士式的“后现代主义”在大中国流行以来,在这个已成为历史的文化大国崛起一种“高深莫测”的事业——扯淡,它能眨眼之间在一个毫无意义之人的头上戴上明星的光环,能瞬息之间让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文化在中国还没被教授的讲坛和学者的理论弄糟时,我还能够感受一些它所能传达的纯粹的力量。而今当之文化在商业包装、媒介炒作、市场绑架下而尊严丧失殆尽的时候,这种力量也随之消失了。我深深地疑惑中国为什么还有文化部这么一个被纳税人养活着的机构,它究竟担当者怎样的责任和使命,他们凭什么高坐在用纳税人的血汗建筑的大厦中?中国的“文化部”在我的意识中已经成为“温化部”,极尽“温化”之能事,而在我看来,那纯粹是一座没有任何作用的粪池,因为它在需要发挥应有作用的时候却在沉睡,甚至成为足以能导致社会进入病态的苍蝇和蛆虫滋长的温床。我并没有将庄严化为笑谈,之所以笑谈是因为它不够庄严;我并没有将严肃变为轻慢,之所以轻慢是因为它不够严肃。
    在利益的诱惑下,扯淡的人只编造或挑选符合他们“目的”的话,而全然不在乎他们说的话是否正确描述了事实,这种扯淡在中国已经成为可怕的灾难,甚至成为一种主宰性的话语模式和普遍的话语习惯。继“极品女”兽兽、闫凤娇、马诺、凤姐等“另类”之后,如今又出来一个“超极品女”的“超另类”——小月月,说实话,至今我还因知道了一些她的事以及瞥了一眼她的面孔而心有余悸。据说,火速蹿红的小月月火速成为网友们膜拜的偶像,并且还有了“拜月神教”的团体。中国从不缺乏“宗教”,但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宗教,诸如“拜月神教”这样的“新教”出没无常。“小月月”的知名度迅速让兽兽等“风流人物”黯然失色,很多人都惊叹媒介炒作的“超人能力”,之余更是惊疑:小月月是怎么走红的?
    答案在中国似乎并不难找,那就是“道德相对主义”和“文化相对论”在神州大地到处泛滥,如洪水猛兽般为享乐主义和虚无主义打开了畅通无阻的“绿色”通道,丧失价值观的中国人为自己的消极心理和低级趣味,以及无耻和无聊进行无知、霸道的辩护,他们认为文化应该多元化:艺术无界线,娱乐无道德,他们往往前门赶走伪君子,后门请来真小人。兽兽、凤姐、小月月等“类人”的长驱直入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人类固有的价值观,曾今高尚的趣味连同它曾经享有的荣光在堕落庸俗的迷雾中化为灰烬。我们的空气中飞进了臭虫,沉重而紧张,我们的生活场景被一种享乐原则和商业原则主宰着,文化的精神旗帜降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点。市侩取代了崇高,胡闹取代了严肃,进而竖起时尚与流行的庸俗统治——民众对物欲纯粹而直接的追求达到了旷古的程度。
    到处都是官员,但没有真正的青天;到处都是商人,但没有真正的企业家;到处都在狂欢,但没有真正的欢乐;到处是情人,但没有真正的爱情。我们的周围普遍是肉体病变和玩世不恭,我们需要的那种像阳光一样的一种价值体系、生活哲学和宗教在这个国度已不复存在。到处都充斥着怀疑一切、虚无的态度,无价值的东西滋润着人们低俗心理的需要,普遍的“趣味”成为人格的杀手,和谐的守护神成了市场的姑爷,道德的保姆成了物欲的二奶,世界上最聪明睿智的人都被关进了监狱或精神病院,而在舞台聚光灯下手舞足蹈的那些人一半是疯子,一半是变态。
    他们在道德的荒原上疯狂播种,在精神的废墟上开花结果:冰冷的心肠取代了温柔的怜悯,粗糙的情感取代了细腻的情思,粗鄙的话语取代了优雅的谈吐,粗野的举止取代了得体的举止,萎缩的人格取代了高贵的气质,狂躁的心态取代了宁静的心态,本已很脆弱的精神秩序和价值体系被商业化的狂潮溺死在物欲横流中,并在政治腐败的推波助澜下,形成了一种腐败的精神气候——缺乏价值感和意义感、颓废和堕落成为不少人日常的精神状态。从小月月迅速蹿红的事件中,让我们来看看如今有多少人如此丑陋和低级,显然,他们的趣味感与那些“打造”并“成就”小月月的人一样迟钝和麻木,是一种没有意义的偏激和毫无必要的莽撞,他们普遍心里已经变态到以丑恶、畸形和污秽的事物为美的地步,这种畸形的、病态的趣味感,最终导致的是把文化降低为一种异化的、缺乏交流价值的游戏行为,把他们审美想象的旗帜降低到道德自持的底线——据说“打造”小月月的竟然是一个书商,为了炒作自己的女儿,而花重金雇用网络推手制造了这一闹剧。
   接下来的情形似乎不难揣测,自然会有书商的女儿的一本关于“小月月”书横扫书市,无聊的主题畅通无阻地贯穿于书中,并占据图书销售榜,写作被降低为表达放纵欲望的手段。这种令人作呕的景象在中国会理所当然地变得坚实浑厚,新的大众趣味类型又一次得到了一些人的追崇与膜拜。我们在百思莫解中看到了书商洋洋自得的一脸坏笑,看到了网络推手们一幅“英雄归来”般自豪的表情。但在中国,虽然他们写了践踏崇高、蔑视神圣的东西,很多人并不以此为耻,反而随喜地加入到赞美追捧的行列,成为“拜月神教”的信徒。这是一件多么有伤尊严和体面的事啊,他们在荼毒我们的原本就很贫瘠的精神园地,这种把人降低为畜生的野蛮行为,如若长期在他们的操纵下蔓延,它所带来的消极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当享乐主义嘲弄世人的时候,各种人就都成了驯服的畜牲,成为纯粹生物意义上的人,健全的心地将被植根于睾丸之内,他们没有灵魂只有欲望,只追求物欲的满足,将成为一群不知高雅趣味和文明教养为何物的人。那种毁灭灵魂的、无意义的、无情的、堕落的一切行为是对人性的侮辱,它必然会导致逃避现实的空想的行为。
    缺乏信仰或者干脆无信仰直接导致了很多人精神上的空虚,随着这种空虚的愈加严重,又导致了价值失序和人性的虚伪,尽管他们表面看起来非常颂扬“信仰”,而且毫不怀疑自己不失“信仰”,但真相却是,那些真正具有力量的、有意义的宗教仍然是“国家主义”式的偶像崇拜。表面上很多人是道教徒、佛教徒、基督教徒、天主教徒、犹太教徒或是穆罕默德教徒,但事实上他们所信的都并非一个单一的“神”,他们还是“拜权教”、“拜物教”、“拜新教”、“拜钱教”的信徒。因为宗教对教徒“不信他神”这“独一”性的信仰垄断,不论将这其中的任何一个提出来,都有为敌之可能。在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宗教的国家,人们还在孩子时,就被灌输以那些虚伪的崇拜,并且被强定为一种义务,“英雄主义”式的意识形态是我们在学校中所学的唯一“宗教”,即对历史书中的英雄的无限赞美,对政府所指定并宣扬的人进行高度崇拜,甚至强令性地对国旗敬礼,一个被视为普遍而永恒、具有确实性的原理,就是像崇拜“神”一样崇拜那些历史偶发事件中的事件和人物。
    而真理、爱以及善良、智慧在哪里?对于我们来说,那些历史上的伟人并不是从根本上对我们有着决定意义的人,而是那些在当代“复活”了的人。他们是对我们产生相当影响力的当代的伟人,他们也许并不引人注目,但历史的真正进程却依赖于他们。可是这么多年来,并没有伟人“复活”。在一个没有伟人的时代,必然会成为小人泛滥的时代,加之在一个毫无信仰的时代,一切有害的精神气候随之复苏并蔓延,腐蚀着我们的灵魂和肉体,继而在这个时代出现了一群举止行为疯狂的人,他们招人厌恶的表现,令人讨厌的自吹自擂,丑恶的发笑,失去尊严的悲哀,无一不亵渎着我们原本就脆弱的精神荒原,直至成为凄凉的沙漠。
    当今流传最广且最危险的诱惑之一就是受拜物教的影响,很多人对数字产生了的迷惑,“小月月”一夜之间的数千万的网页点击量正是他们所追求的成果。诸如“小月月”幕后主人与他们的炒作团队在此与市场媒介完成了最令人作呕的共谋。而很多人也乐于受数字的欺骗,精神随之开始腐败。中国人有凑热闹和起哄的坏毛病,只要关注度足够大,那即便是谎言都同样真实。这几年来,当文化被市场绑架后,我惊恐地观察到一些人已犯了令人难以相信的罪恶,这些沉迷于意识形态里的人已经拒绝了现实,任意选择抽象概念,对客观性日趋麻木,对弱者的同情、正义的热爱、空疏理论的厌恶等都毫无知觉,由此就有导致精神环境无限混乱的可能。
    而在今天,国人普遍糟糕的精神境况并不强求有意识地为人真正的本质而斗争。我常常想,即使我们所遇到的人几乎让我们失望而又再失望,甚至是没有价值或者是无足挂齿的,但我们还是应该有自己本质的尺度:在什么程度上我们能够坚持在这个混乱的精神环境中,能意识到真正的人在什么地方,并仍然能找到引领我们不断前进的指针。
    可是就目前的境况而言,让我感到万分沮丧,全世界的人都疯狂地追求物欲了,极尽贪婪地享受着每一天,肆意地挥霍着自然资源。他们似乎从不想未来的诸如这样的一些问题:当一切可以“拿来”的资源都被吃光用尽后,当生长粮食的田地被日益扩张的城市建筑蚕食而尽后,当延续我们的生命之水干涸枯竭后,当工厂的浓烟扼杀了最后一颗麦穗后,那么留给我们后人的将是一个朽木死灰、无法生存的废墟。而现在,我想每个人都应该时刻警示自己:我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什么?这意味着就后人而言,我想知道后人将会变成什么样子。还有一个更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那就是当我们的文化彻底沦丧并且精神彻底死亡之后,我们后人所在的世界,哪一种人将会继续生存着。
    我们时代的中国人显然对“未来”以及“后人”这种事漠不关心,他们甚至认为考虑那些事都是愚蠢的,是多余的,甚至是可笑的。他们只想在这现世过得足够好,不管身后之事。能挖到的煤精力挖完,能用的水尽力用完,能占用的农田尽力用完……他们一定能够认识到这些问题的重要性,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牺牲现世的“幸福”。尤其是我们时代的一些官吏,无论大官还是小官,皆为政绩,皆为自己的仕途“鞠躬尽瘁”,每一个新官上任后,城市的面积就会扩大一圈,乡村的田地就会消失一片;无论大商还是小商,皆为金钱,皆为自己的财源“死而后已”,每一个商人经营后,假冒伪劣就会层出不穷,人们的生命就会朝不保夕。
    我之所以会对后人感兴趣,是因为希望他们的生活有这样一种尊严和价值——它与我们从几千年中所了解的人的存在还有点连续性。我们后人的后人,就像我们看待自己的祖先一样,未来的人应该也能够把我们看成他们的祖先,他们会怎么看待我们,会怎么想这样一个重大而严肃的问题:“我们的祖先究竟为我们留下了什么?”这并非就肉体的意义而言,而是就人类生存的以及历史的意义而言。
    我知道很多“人”是极不愿意听到“崇高”与“道德”这样的字眼的,一旦提起,总会受到一些“人”的白眼,甚至是受到辱骂和攻击,仿佛提起“道德”就挡住了他的财路,提起“崇高”就坏了他的好事。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对那些只看得到钱财而看不到“价值”的书商们说一句话:文学表现的是人类为摆脱被庸俗而奴役所进行的卓绝的努力,而不是把庸俗当做荣耀的无耻、无聊的游戏,更不是向弱点妥协的投降书。人与畜生的区别在于,人有善恶美丑之分,有优劣好坏之别,作为一个人格健全的人,不能局限于自己的感性本能,不能缺乏善良的爱意和高尚的精神。而作为一个起码有点责任感的文化人、艺术家或作家,绝不能满足于渲染反文明的、庸俗的生活事象,绝不能屈服于自己内心的黑暗力量。文艺的灵魂乃是充满着诗意和善良道德,凡事正常的文学和艺术,首先意味着道德的纯洁和人格的健全。文学的美学价值决定着它所包含的作家的道德境界,决定着它所折射的作家的人格。在没有道德和人格的地方,尽管有无所顾忌的放纵和粗俗,有语出惊人的戏言和调侃,也有商业化的“文学”奇观,但永远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作家,永远也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文学。
    尽管也许你会说你不是圣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但是只要还能称之为人,你必须有点具有意义的信仰;尽管也许你说你不是作家,说你所写的不是文学,但是你不能不对这个人类赖以生存的世界负责。你可以玩世不恭,可以对自己和他人不负责,但你必须为后人负责。如何能让后人不和我们一样活得没有尊严,想想你是否尽了自己的责任,这无疑是一件非常迫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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