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第一章 要命的高考
那时的高考还是在七月里。
朱欣然从考试前两个月开始就坐不住了。哥哥们都躲着她,好像跟她多说一会儿话都会影响她学习,何况二哥正在和热恋中的女友文娟忙着出国留学的申请材料,爸爸妈妈更是如临大敌,每天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她不喜欢这样,学习远远不能用尽她旺盛的精力,总忍不住想拉着老四出去玩儿。
这些年来,每逢压力大的时候,比如临考,她都会这样,好像老四是她最好的解压剂。
高中毕业考对她没有什么用处,而且非常容易,根本小菜一碟;可是老四很触头,考试没少抄她的。
欣然把头发费力地扎成了马尾,马上高中毕业了,今年要把长发蓄起来,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还不错,年底就可以披肩了吧。
长发是她心目中成熟的象征,只有上大学之后才可以留。
虽然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公主什么的,从小她就渴望和哥哥们一样,是个可以为所欲为的“秃小子”,从穿着到思维甚至讲话的口气,她都想模仿哥哥,尤其是大哥。
老四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从小就是欣然的影子,她出了什么坏主意都有他的份儿,绝对的支持者。老四发育的晚,一直都仰视她;去年却突然长个了,而且一发而不可收地长到了一米八,换欣然仰视他了。对了,老四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兰旭文。
可是谁会把如此文雅的名字和成天调皮捣蛋插科打诨的老四联系起来呢,还是叫老四来得舒服。这是欣然给他起的名字,原因嘛,当然是因为她自己行三啦。
欣然有点犹豫是不是应该给他打个电话,马上就高考了,自己虽然有把握,可是毕竟是高考啊,谁不想多考几分儿?况且,旭文的学习可不咋样。
其实,她的犹豫里还有几分不是为了学习,最近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好像总会想起旭文来,想他淘气的坏笑。她对他迟来的突然发育很好奇,眼看着他从趴着睡觉的书桌上伸开双臂抻懒筋,居然可以摸到壁报中间的位置了,他的座位已经从第一排渐渐挪到了最后;而且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粗粗的了,从他嬉皮笑脸的嘴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地滑稽,想到这儿,欣然禁不住笑了。
这些变化从各个方面看都是好的,尤其是他对她仍旧言听计 从这一点,让她还是很满意的。可是,这样频繁地想起他来,却让欣然感觉有点不自在了。
旭文不是欣然周围唯一的男孩子。大飞是她喜欢的第一个男孩儿,是唯一让她愿意收敛做女孩的人,可是他真的就像雾像雨又像风,抓不住,也留不下;贺军呢,可以说是彼此最了解也最投机的一个,是个可以排除性别的朋友,可是人家有女朋友,而且成天当防贼一样提防着她呢。
想到这儿,欣然感觉一种没来由的烦躁,心想;还是老四好,啥也不用想,就两个人快快乐乐的,安全。
第二章 恣意的友谊
欣然决定不要再费力探究对旭文的关注算什么,至少现在不需要。十八岁最大的好处就是,当你不想再想的时候,真的就可以不再去想了。这样,高考前的紧张气氛在俩人频繁出游中过去了,高考结束后,他们跑到游戏厅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雷龙,用光了所有的币。
“你还真有进步啊,不光浪费子弹了!”旭文把被汗水湿透了的T恤衫脱下来搭在车把上,光着脊梁骑在车上,“你想回家吗?”
“太早,家里也一样热,去海边吧。”欣然知道爸妈要是看见她和光着膀子的老四处乱遛的样子,肯定发火;可是,谁让他们没看见呢,她这样想着顺手把自己的T恤衫的袖子拉到了肩头,已就已就吧,这样才和老四相配啊!
他们喜欢去玩儿的那段海滩只有浅浅的沙滩,倒有很多的大大小小的礁石。旭文带着她来到礁石丛中一个太阳照不到的角落,俩人席地而坐。看着欣然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脸热的红红的,光着脚四仰八叉地靠在石头上的样子,他觉得很好笑,只有和欣然这个女孩子才能玩得这样疯。
“啊,啊,好疼啊!”欣然一惊一乍地叫着,把刚刚被涨潮的海水打湿了的脚抬起来,小腿上红红的几道血口子特别显眼。
“这个笨啊,怎么弄成这样?”旭文问。
“还不是昨天做鸟笼子时划的!”欣然的家里不养任何动物,妈妈说养活他们兄妹三人就够可以的了,昨天是在旭文家给他家新来的红嘴白毛的珍珠做笼子。
“我怎么就没被划呢?”老四的脸上露出的不屑让欣然来气,抬手就要给他一下子,可惜被他轻松躲了过去。
对女生,旭文从来没有怜香惜玉的概念,他只对他的鸟儿们体贴入微,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只右脚受伤了的珍珠,心里一颤,这只可怜的鸟,在自然界中肯定活不下去了。
“哼,这可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碰铁丝网啊!”欣然说的没错,她对大自然的喜欢主要以欣赏为主,不像旭文,抓鸟,钓鱼非得有互动不可。不过,对自然的爱好,大约就是他俩最大的共通点了吧。
“那么有了豪宅了,小鸟就可以安枕无忧了吧?”她开心地问,腿上的疼渐渐平息了。
“那是,好在它不是个公的,不然就惨了。”老四心满意足地说。
“为什么呢?这有什么关系吗?”欣然不解。
“当然有了,它爪子伤了,如果是公的,它怎么交,”说到这儿,老四看着一头雾水的欣然,突然发现下面“尾”字说出来有点不合适宜了,他对这种新鲜的感觉很好奇,为什么呢?
“交什么?你倒是说啊?”懵懵懂懂的欣然追问着。
“傻子,说了你也不懂!”旭文注视着欣然清澈的眼神,突然心里一荡,从来没有注意过原来她的眼睛长得怪好看的呢。
“嘿,老四!什么时候轮到你跟我说这个了?!”气鼓鼓的欣然抡起拳头就在旭文的后背上捶了起来,这次他没有躲开,只是嘿嘿地笑了。
“打吧,一点儿都不疼,挺解痒痒的。”说完他还故意闭上眼睛表现得很享受的样子。
“讨厌,美得你,才懒得打,手疼。”欣然悻悻收回了手,一边甩着手,突然觉得有点难为情了,虽然一直打打闹闹的,毕竟也老大不小了,这样好像不太合适吧,她慢慢把撸到肩头的短袖放了下来,一边又把散乱的头发拢了拢。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望着一片闪着磷光的汪洋,听远处知了的聒噪和着海涛扑上礁石的啪啪声,海面一片的宁静。
第三章 第一次争吵
高考分数线下来了,欣然差一分没有去成自己想去的大学。家里人集体失声,唯恐伤了小公主的自尊心,害的她只好假装无所谓,说只要考研的时候再努力一把就是了;她更不想看同学们真真假假的“哦,真遗憾”的同情脸色,心烦就去找连大专都上不了却还天塌下来有地接着的旭文,他既不羡慕她可以在家门口上大学,也不可怜她没有梦想成真,充满了正能量,让她可以忘却烦恼。
她大力鼓励旭文重读一年,因为毕竟他年龄比同班同学小一岁;她觉得他有够聪明,只是太孩子气,没有一点危机感,根本没把学习放心里,再来一年看看同学们都上大学了,刺激一下也许他就会成熟起来,努力读书了。他也曾被她说服,可是天塌下来还是先砸到他这个个子高的,事情远没有他俩想的那么简单,旭文的父母早就给他安排好参加海上救援队的集中就业培训,他答应了。
欣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气坏了。早上起来,她连头发都没有梳就一路狂奔到旭文家,推门就气冲冲地喊:“老四,你这算什么,就让步啦?!”
旭文正光着膀子靠在床边上看他的鸟,被这突如其来的责骂弄懵了。
“你不是答应我一定要好好争取的吗?”欣然不依不饶地问。
“嚷什么嚷,出去,我还没起床呢!”旭文正为这事心烦呢,看见欣然强势霸道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老四,你能耐,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欣然感到自尊心被伤害了,万没有想到她的老四竟然会这样对她。
“走,慢走不送啊!”旭文突然觉得受够了,这些日子以来,他第一次发现欣然可也这么唠叨,这么纠缠,自己已经跟家里快闹翻了,父母就是不同意;这样两头夹击的滋味真不好受,原本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可是现在就快连钓鱼看鸟的心情都没有了,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没办法接受。还不如干脆一点,她走就走吧,长痛不如短痛!
欣然瞪着眼睛错愕地望着满脸蛮横光棍的旭文,竟然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一片热心被人如此糟蹋,愤愤地撇了他一眼,掉头而去。
旭文在门关上的一刻瘫坐在床上,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欣然边骑车边抹着眼泪,不明白到底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被人如此对待,真的是第一次,而自己的表现也令她失望,这么风风火火地跑去,歇斯底里的像个疯子,然后还给人撵出来。
虽然是家里的宝贝闺女,可是欣然从小就想当大姐姐,一副侠义心肠,常常母爱泛滥,对弱小的同学,朋友,甚至小动物,她都渴望伸手帮助。
老四是她的小兄弟,虽然现在个子长高了,声音变粗了。可是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就是旭文真的不需要她“罩着”了,其实人家从来也没有需要过,这只不过是她满足自己想当大姐姐的一个自欺欺人的想法。
可是,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在不知不觉中,这份义气里面已经夹杂了其他的成份,这在当时的欣然和旭文的心里也始终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感觉,而这种突然发生的距离变化并不是他们的心智和心理可以对付得来的。
欣然回到家,二话没说就冲到自己的房间。在大学教书的大哥欣鹏正在家过暑假,听见小妹风风火火地回来就钻进卧室,他放下了手里正写的备课笔记,跟了过来。
“然然,回来了?”他推了推脸朝里躺着的欣然的肩膀,没想到听到他温柔的声音,妹妹大声抽泣了起来。欣鹏猜想妹妹肯定是因为高考的事儿哭,这些日子虽然她一直都很自制,可是他了解心高气傲的妹妹,一定很难熬。
“唉,我知道你很难受,不过以后日子还长的很呢,人生的际遇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翻牌的机会呢。”他柔声对欣然说。
“大哥,可是如果上不了大学,一切就都完了。”欣然想得其实是旭文,她之所以如此逼着他重读,还不是担心他从此走上另一条道路呢。
“为什么呢,你这不是考上了,虽然不是最理想的,但是仍然还是一类高校,专业也不错,这”大哥正要问,欣然就打断他说:“我是说老四,他什么学都上不了,还不肯重读。”
“哦,旭文啊,”欣鹏如释重负地说:“他太不用功了,如果他那样吊儿郎当地都能考上大学,对其他努力用功的同学来说,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所以啊,我才让他重考的。”欣然气得从床上坐了起来,面对这大哥。
“他不肯吧!”欣鹏从妹妹的脸上得到了答案,于是接着说:“老妹儿啊,你太不了解他了,从小他就不是一个爱读书的孩子,再读一年不仅给他父母也给他本人增加负担。”
欣然愣住了,怎么大哥也这么说。见她没有反驳,欣鹏接着说:“中国的教育制度有非常大的弊病,高考这个独木桥实在是愚蠢和残酷的,只是咱们家的几个孩子天生都是读书的料儿,所以才没有觉得不公平,可是对于旭文这样的孩子,就不一样了,他们有着和我们不一样的思维方式,可能在很多工作上比我们强很多,可是高考制度就是这样的,他们注定要吃亏的;所以走其他的路也许是更适合他的。”
“那他也犯不着跟我发脾气啊,还跟我喊!”欣然愤然说。
“这个嘛我可不怪他,就你这个管天管地的脾气,换了谁也受不了。”欣鹏终于搞明白了,亲昵地揉了揉妹妹乱蓬蓬的头发说:“他的人生要他自己去面对,你就做好朋友的角色就是了。”
“可是,朋友不是应该告诉他该怎么做嘛!?”欣然追问道。
“我不这么看,朋友应该给予最忠诚的支持,无论他选择的道路是什么。”欣鹏意味深长地说。
欣然楞住了,这个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得知贺军的女朋友没有考上大学,而他自己则会去外地上大学的时候,她对他也是这么说的:“无论你选择继续和她交往,还是一切重新开始,我都会支持你。”
可是,有一点她没有想通的原因是:关心则乱。
第四章 和好如初
旭文的日子也不太好过,欣然刚刚离开的时候,他还借着当时勇气劝自己,这下子好办了,再也不用看欣然的脸色了,一会儿就去找哥儿们弄鱼饵去,晚上要去海边一边喝啤酒一边钓鱼,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至于欣然会怎么想,会不会伤心,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这些年来成天看她指手画脚,受够了就是受够了!
夜里有大潮,海水满满地把礁石都淹没了,那天他们坐过的角落看都看不见了,天上的一轮明月照得防洪堤上亮亮的,旭文和刘勇一人拿着一瓶啤酒坐在堤头上,鱼竿固定在身边的架子上,今天的收获颇丰,估计天大亮前就可以结束战斗了。
“你想好了?搜救队还挺玩儿命的吧。”刘勇问,他比旭文低一年,转年才参加高考,虽然知道他喜欢海上的生活,可是毕竟这年头谁会主动选择这份费力不讨好的工作呢。
“这不是更刺激嘛!”旭文说。
“那,你那个侠女不再逼着你啦?”刘勇小心地问。
“她,我才不惮她呢,老子多光棍?”旭文说着,声音没由来地高了起来。
“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瞎说,对我有意思能跟骂孙子似的数落我?”旭文不小心说漏了。
“她数落你也不是第一次了,老四,从小你就听她的。”刘勇忍不住笑话他说。
“我那是让着她,再说,她的坏主意比我多,这个我得承认。”旭文感觉说起欣然的时候,心里怪怪地有点不安。
“说实话,我们都觉得她对你有意思呢,你是不是对她?”刘勇拿着酒瓶子斜眼看着旭文问。
“换个话题行吗,我早上刚把她给骂走了,有没有意思都没有意思了。”旭文仰头把酒瓶里的啤酒喝干了,最后的一口没有咽好呛了他一口,刘勇好笑地看着他眼泪都咳出来的样子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旭文不想长大,不喜欢变化,他巴不得一辈子都守在这片大海边上,看潮起潮落,一辈子都和发小们在这布满了礁石的海滩上游戏玩乐,永远也不用去想将来会怎样,上什么大学,工什么作,多烦人啊。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他好像突然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巴不得,未来就这么一点点迫近,一切好像都开始变了,连欣然都变得那么不可理喻,他真的很怕,怕熟悉的一切都会离他远去。
“下海吧!”他把酒瓶子往旁边的垃圾桶奋力一丢,脱下背心一跃就跳入了大海中,吓得刘勇直喊:“你不要命了,马上就要退潮啦!”
几天以后,大飞打电话来了,听说欣然不能上一直想去的大学,安慰了她半天,温柔的话语让她心情愉快,他说他有机会再去找她吧,最近很忙,脱不开身。欣然说没关系的,知道你忙。
放下电话,心里还是暖洋洋的;她没有为不能见到大飞而失望,因为她已经渐渐习惯了和大飞这样云里雾里的爱情,每次见面往往语不投机而不欢而散,不能见面的日子倒还好过,真是“相见不如怀念”啊。
其实,欣然对自己说,大飞需要的是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情人,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爱情。
不管怎么说,没有大飞的日子还是挺好过的,比如今天。
在大哥的点拨下,她反省了自己对旭文的态度,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大度一点,原谅小弟老四对自己的冒犯,亲自去找他一趟,实在不行就道个歉吧,她自己这样想着,就骑车来到了旭文家。
旭文也在家煎熬着呢,那天跳海里游泳回来就病了,躺在床上光瞎想,也觉得很对不住欣然,要不是毕业考的时候欣然照顾,他连参加这个海上救援队的机会都没有呢。据说这是救援队是军队到民间的选拔,加入之后还要学开直升飞机呢,虽然危险性高,可是多威风啊,不知道欣然看到自己穿着军装,戴着头盔步话机的样子将会怎么看呢。
他也想着去找欣然,可是这次生病高烧得厉害,妈妈为了宝贝儿子请了几天假,一直陪着他,他实在不好意思跑出去。这天早上,妈妈看他温度也下来了,气色也不错,这才放心去上班了。旭文正狼吞虎咽吃着早餐,冷不防从餐厅的窗户看见欣然正锁自行车呢,他顿时觉得浑身的精力都恢复了,三口两口吃完饭,抹了一下嘴巴就赶去把大门打开,正要按门铃的欣然被吓了一跳。
“走吧,今天我带你去看看海上救援队的演习,给你一些想象的空间,看我将来是多么威风的样子!”旭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抓了件衬衣就拉着欣然一起下楼走了。
在海风习习的大堤上,两个人谈笑风生,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欣然真的开心,她偷眼看着脸颊又瘦了一些的旭文,没有问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当个救生员也挺好的,她这样劝自己说,最重要的,她的老四又回来了,这个,比什么都好。
第五章 最后的疯狂
暑假就快结束了,二哥的女朋友文娟带着欣然参观了大学校园,陪她去采购生活用品,爸爸妈妈也接受了现实,和很多人比较起来,欣然还是幸运的,毕竟这个学校也不错,而且学校离家又近。
除了为上大学做准备之外,欣然整天和旭文玩儿在一起,从海滨浴场到防洪堤,从岩石堆到堤旁的小树林,到处都有他俩的足迹,他们像小时候那样用柏油粘蜻蜓,钓鱼抓螃蟹,捡贝壳做手工,好像刻意不想长大,不想面对生命里的变化。
他们最喜欢的,还是礁石滩上的那块大礁石,躲在下面可以防晒的那块,面对一大片安静的海。
这天,离开学还有最后的两天。早上贺军来告别,下午他就要离开家乡了,他的心情很低落,因为女友的父亲严厉地找他谈了话,要求他一年之内不可以再和她以任何形式联络。他说好的,他会默默地等她一年,直到明年的七月九号。欣然突然觉得很同情他,他去了自己心仪的大学,终于可以独立生活了,却没有一丝喜悦;然而再看着他绝望却坚定的眼光,又很敬佩他,他真是个敢于面对分离而信守承诺的人,自己真的是自叹不如。
贺军走了,欣然的眼睛湿了,她用力擦干了眼中他落寞的背影,决心去找旭文,好好玩儿一天,就算告别自己的童年吧。
旭文的集中培训也马上就开始了,家里也给他购置了崭新的行头,他开心的脸上挂着无法掩饰的快乐,欣然再次确信,这是他的路,他自己选择的,属于他的路,也许他还没有长大,可是,这和自己没有关系。
他俩把平时玩耍的地方都跑遍了,最后决定把两个人身上所有的钱凑起来去游戏厅。不巧的是,游戏厅没有开门,于是他们来到了大学的电影院。
这时候只有新生还没有进校,其他年级的同学已经开学了,影院门口的预告片是《魂断蓝桥》,是“大学期间必看的怀旧老片”。
“是打仗的电影吗?”旭文兴奋地问。
“笨蛋,这都不知道,这是费雯丽演的,文艺片。”欣然回答道。
“那不看,咱去录像厅吧,再看一遍赌神也行啊,总比什么唧唧歪歪的爱情片强。”旭文说罢就长腿一甩骑坐在自行车座上,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傻瓜,这可是经典名著啊,费雯丽大美女,”欣然看到旭文对美女好像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又加了一句:“而且也是打仗的事儿啊,一战。”
“最后把桥炸了?”旭文似乎有点兴趣了。
“那我怎么知道,我也没有看过,就是听说是奥斯卡奖。”欣然又找补了这么一句。
“那好,存车去吧。你利索点儿,到点了已经。”
第六章 魂断蓝桥
为了找个阴凉的地方停自行车,欣然跑到进口的时候旭文已经拿着票等着急了。进场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了,里面一片漆黑,欣然像个盲人一样伸着手摸索着前进,一边轻声呼唤着:“老四,慢点儿,我看不见了,太黑!”
“唉呀,真笨哪,你;把太阳镜摘啦!”习惯在黑夜里钓鱼的旭文边说边马上拉住了她的手,眼看着屏幕上呼啸而过的轰炸机和桥上惊慌失措的人群,嘴里压低了声音说:“快点儿,快点儿,开始打了!”。
可能是太兴奋了,旭文好像忘记了放开欣然的手,一直都把它紧紧地握在手心,好像这样牵着手坐着看电影,是天底下最自然的一件事了。
尖锐的防空警报在电影院里回荡,两个人都紧张地盯着屏幕,等到意识到手还牵着的时候,旭文好像扔到烫手山芋一样丢开了,欣然觉得有点受冒犯,心想,又不是我让你拉的手。
旭文渐渐意识到上当了,他压低声音质问欣然说:“你这家伙,骗我啊,这哪儿是什么战争片?”
“我啥时候说是战争片了,我说是发生在一战时候的事儿,哪儿错了?”大屏幕上穿着雪白芭蕾舞群的妙龄少女们在舞蹈翩跹,欣然陶醉其中,连头都没有转,接着又忍不住补充说:“别说话,看美女!”
周围的几个大学生显然听到了欣然最后一句话,朝他们善意地笑了,旭文恨不得钻地缝里去,只有硬着头皮接着看下去,很快,曲折的剧情也把他吸引住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旭文就开始觉得心里堵堵的,恨不得大喊一声赶快离开,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喜欢看文艺片的原因,总是搞得人心里难受,直想掉眼泪,可是男人大丈夫,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流泪呢?虽然他也想知道最后这个男主角有没有死,会不会回来,可是他真的不能忍受自己在欣然面前哭啊。于是他鼓起勇气,想要对她说咱走吧,可是当他扭头看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欣然是个假小子孩子头儿,聪明、任性、霸道,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可爱;可是,在旭文的心里,发动所有的人叫自己“老四”的欣然,绝对不是多愁善感的。
他悄悄从旁边观察着她,只见她的眼睫毛湿漉漉的,鼻尖在电影院昏暗的光线里闪着微光,泪珠一串串流淌在她的面颊上......
这一刻的欣然完全沉浸在Mara的无助里面,痛失爱偶的绝望,让潜伏在她心里面全部的女性温柔都随着眼泪流淌了出来。旭文在旁边观看,也感觉到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心里萌芽,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所以当欣然擦干了眼泪侧头看盯了自己半天的旭文的时候,她也看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老四”,再不是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淘气包,脸上一种陌生的严肃的温柔。
欣然不由得仰起头仔细端详着他,迎接着他执着的目光,心里终于也慌了。
电影的后半部分,两个人都看得三心两意,心里都在琢磨着刚刚发生的对视,对两人的关系意味着什么,有一丝新鲜,也有一丝恐惧。
第七章 关于爱
第二天,欣然收到了贺军从新生军训的山沟沟写来的信,问她为什么最近“老四”的名字的出现频率现在这么高。
她感觉心里一紧,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感觉脸火烧火燎的。
二哥的女朋友文娟是大学教育学的老师,她和欣然的关系比二哥和欣然的关系都亲近,有的时候让二哥很困惑,两个女孩子都聊什么呢。
新生入校那天的早上,只有文娟一个人送欣然去学校,因为她不想搞得兴师动众的,觉得没有必要。
报到手续很快就办好了,原本对学校不太满意的欣然也多少受到其他同学情绪的感染,渐渐对大学生活憧憬起来。
姐俩来到分配好的学生宿舍的时候,发现房间里面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她们在靠门的一张床的上铺找到了欣然的名字。因为家就在本市,随时都可以回家,这次她们没有带很多东西,所以很快就收拾停当。
她俩在大学食堂里吃了午餐,又在校园里接着散步,在迎新生的摊位上,欣然买了一条印着学校校徽的丝巾,想要寄给贺军。
“然然啊,你看这里还不错吧。”文娟看着面露微笑的小妹说,“从拿到录取通知书,都没见你的笑模样。”
“嗯,我可以自由使用的零花钱了,不要再偷偷买了东西藏起来了。”欣然边把丝巾收起来边说。
“一切都是新的,新学校、新宿舍、新书包,还有新的生活,和,”
“新的我!”没等文娟说完,欣然就抢着说,话音一落,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文娟姐,你和二哥真的要出国吗?”说起新生活,欣然忍不住问正在联系美国大学的文娟。
“是啊,你才离开家,就这么兴奋了,要知道外面的世界真的好精彩啊;你才刚刚十八岁,生活在你的面前摆好了各种可能性,虽然这个学校不是你最满意的,但是,继续往前走,你就会发现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文娟说。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挺兴奋的呢,美国的学生宿舍也是这样的吗?还是,嗯,二哥有跟你求婚吧?”欣然用打探的口气问。
“呵呵,你什么都要知道,是不是?”文娟笑了:“我们倒是说过这事儿,想再拖拖,反正出国也得明年九月了,那之前办就是了,不过就是一个手续而已吗。”
“二哥就不怕你跑了?”欣然问。
“傻孩子,登记了结婚了就不会跑了?我们担心的是怕你父母那边,大哥那事,让他们挺别扭的,想再等等。”文娟解释说。
欣然的大哥比她大十岁,原本一直处着一个女朋友,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突然跟刚认识没多久的一个男人结了婚,扔下了莫名其妙的大哥。
“我有点想不明白,我觉得她和大哥挺好的啊,怎么会突然爱上别人呢?”欣然突然问。
“这个可不好说,爱情真的来了的时候,谁也拦不住;不是你大哥不好,只是,感情这东西真不好说。”文娟答曰。
“你是说他们在一起的三年她都不爱大哥?还是经过了三年,爱就磨没有了?”欣然觉得心里有很多的疑问,不知道和大飞的爱情是不是就是这样磨呀磨的才变成了可有可无了。
“嗯,很多人喜欢给爱情定性,可是我却不明白;有的时候爱是从量变到质变,好朋友日久生情变成了情人;有的一见钟情好像干柴遇见烈火,着得快,可一下子烧干了;有的情人久了,可能又变回了朋友,好像大哥他们吧;也有的,”文娟说着望了一眼欣然纯真的眼睛,自我解嘲地笑了:“唉,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吧,而且,我也说不清楚。有的事情尽在不言中啊。”
“那,你和二哥呢?你们在一起也有两年了,会不会也?”欣然冒冒失失地问。
“哦,我们啊,”文娟的脸上漾起一丝甜蜜:“我们很相爱,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可是,大哥他俩原来不也是这样?”欣然不依不饶地问。
“你还小,他俩的事儿你不懂,我的感觉是他们是彼此尊重的,可是好像并没有激情,至少大哥是,或者他掩盖得太好了。”文娟解释说:“我想可能另一个人出现了,她才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真的爱,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吧,反正我觉得她做的是对的。”
“啊?她把大哥甩了还对,大哥多可怜?”欣然不以为然地说。
“可怜吗?也许现在是,可是留住一个人,留不住她的心,怎么能幸福呢,再说,如果他们结婚了,大哥却突然碰见了他的激情真爱怎么办?那时候他不是就成了出轨的那个?”
“哎呀,真麻烦,”欣然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说,“那么我们怎么知道谁是那个人,会让我们既有激情,又可以持续,然后又不会移情别恋?”
“你难倒我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要珍惜现在,好好地爱和被爱,至少以后不会后悔。”文娟微笑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我知道你和大飞的事儿,你们还都小,都还有些拿不定主意,以后的变数也还多呢,别想那么多。”
“啊?你怎么知道的?”被人识破的感觉不好,欣然小声说。
“你啊,不是一个善于掩藏情感的人。”文娟笑了,犹豫了一下又说:“你现在和你的老四是闹哪出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向毛主席保证,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欣然说的是实话。
“那就别管了,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多半就不是。”
“是吗?”欣然追问说。
“嗯,如果就是他了,你的心里会非常明白的;相信我,等到你的心里确信的时候,就不要犹豫了。”文娟认真地说。
“可是,我怎么会知道就是他呢?”
“你会知道的,反正啊,你还犹豫的时候,就没有确信;确信的时候就不再犹豫!”文娟又斩钉截铁地说了一遍。
欣然没有搭腔,什么犹豫啊,确信的,怎么听都还是不明白,她的老四,也是这样受的煎熬吗?
第八章 第一次约会
大学第一个晚上,宿舍里居然只有欣然一个人,原来来自四面八方的同宿舍的同学都跑去找老乡了。
欣然悻悻地洗漱完毕,爬上了自己的新床,打开床头的台灯,从小书架上拿起喜欢的狄更斯的小说,爸妈可不会来喊她早点睡觉了,可以好好享受一下。
可是没看几页,她的眼前就又出现了旭文那一刻温柔似水的眼光,心里又甜蜜,又有一丝慌乱,然后她努力地回忆文娟所说的那种从好朋友日久生情的爱情,难道,她爱上他了?可那是老四啊,这也太别扭了,以后他们该如何相处呢?
马上他也要去培训了,可能好几个月都没办法见面,她会想他吗?
正想着,突然听见楼道里的扬声器里响起了传达室大爷的声音:“432房间朱欣然,有人找!”
欣然吓了一跳,原来有人找是这样的啊,可是这么晚了,谁会跑来呢,难道是老四?她赶快披上了一件衣服,正要跑下楼,鬼使神差地又随手把那天新买的丝巾包揣在了口袋里。
九月的晚上,海风习习,微有凉意;只见旭文穿着整整齐齐的衬衣西裤,高大笔挺地立在路灯下,规规矩矩地等着,果然是他,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约会吗?
“老四,你怎么来了,还穿成这个样子?”欣然努力想找回看电影以前两人之间的感觉,可是连她都看出来旭文的样子非常紧张。
“我,啊,刚刚从培训处回来,取了材料,下星期我们会去,那个,一个岛上培训,三个月以后才会回来。所以,”旭文有点结巴地说,“你能跟,那个,陪我遛达遛达吗?”
其实,从两天前那场电影之后,旭文的内心也特别不平静,他的挣扎和欣然是非常接近的。不同的是,他是一个思想简单的男孩子,他从来没有想过会爱上一个人,因为那不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不需要他劳神去想,那些谈恋爱的同学在他眼里都是自找苦吃的傻瓜,生活那么美好,何必找麻烦;他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大飞和欣然的流言蜚语,可是,他选择不相信,因为欣然没有那么傻。
在旭文的心中感觉更多的是害怕,怕欣然知道了会笑话他,怕自己恋爱了就会和其他的傻子一样。这两天来,他一个人躲在家里发呆,刘勇找他去收拾早先下的虾笼,发现了他的失魂落魄,于是他和他说起了自己的煎熬;虽然说得模模糊糊的,刘勇还是立刻猜到了是欣然。
刘勇没有觉得奇怪,他早就怀疑旭文和她最近越来越频繁的出游有问题。现在谜底揭晓之后,原本要取笑旭文一番的打算却因为他的憔悴而改变了主意。
看着哥儿们痛苦落魄的样子,刘勇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恋爱。在海边的森林公园常见到谈恋爱的情侣,躲在树影丛中鬼鬼祟祟的,怪刺激;或者在长椅上甜甜蜜蜜的,挺温馨;可都不是旭文这样啊。
不过,刘勇还是支持旭文继续的,毕竟这是个新鲜刺激的好事儿,他给好朋友的忠告是:趁热打铁,争取尽快把该做的都做了;否则等欣然开学了,四面八方的竞争对手就都来了,而他却要去培训这么长的时间,以后的难度会越来越大的。
旭文知道这是一个馊主意,可是毕竟刘勇没有取笑他,而且还很支持他,思前想后,他决定听取他的建议,在去集训前把这个关系确定下。
可是到底什么是刘勇说的“该干的事情”呢?
就是在和欣然并肩骑车去森林公园的路上,旭文也没有弄明白。他的脑海里拼命想着该说的话,凉爽的夜风吹来,才发现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
和他的安静相反,欣然不停地念叨着大学的第一天,宿舍里的女生都是哪个城市来的,都有什么可笑的口音和外表。虽然她的心里和他一样地紧张。
第九章 意外的结局
森林公园的入口就在防波堤旁,从欣然的学校骑车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她很庆幸宿舍里有七个其他的女孩子,不然这二十分钟可能会很难熬吧。
说到最漂亮的那个从烟台来的女生的时候,森林公园已经到了。他们把自行车直接推了进去,这会儿已经九点多钟了,看门人的房间里黑着灯在放电视,那个老大爷没有机会看见穿着那么斯文的衣服的旭文,就是昔日常被他拿着水管子追的偷花偷果子淘气包,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
公园里的灯很亮,旭文心里暗骂了一句,这跟大白天有什么区别呢,以前怎么从来没注意过。他们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欣然也有点不知所措,今天晚上的旭文很古怪,她随手把伸进了口袋,摸到了丝巾包,然后她做了一件自己都不太明白的事儿。
“老四,我给你一样礼物,给你带去培训。”欣然边说边把丝巾拿了出来,递给旭文。
“什么呀?”旭文有点紧张地想,摸着软软呼呼的,不是什么定情物吧,太让人难为情了。
“不告诉你,自己打开,嗯,别;等回去再打开。”欣然扬着头说。
“那我不要了。”旭文倔强地说,心里却想到了魂断蓝桥里Mara的护身符。
“不要拉倒!”欣然也来气了,怎么这么别扭呢,她一把夺回了丝巾,塞回了口袋。
糟糕,说错话了,旭文很后悔,可是他的心里还在转悠着自己的“计划”,没有注意到欣然的脸色。
大约是这儿的路灯太亮了吧,而且离看门人的小屋和很近,从那个黑着灯的窗口正好可以看到他,他紧张地四处张望,寻找着更有利地形。欣然正一肚子气,只听旭文说:“咱们去海边吧,这里太热了。”
欣然很奇怪地看了旭文一眼,因为她还穿着外套呢,说什么也不热啊,可是旭文却确实满头大汗的。不知他搞什么,她耸了耸肩,心想好吧,奉陪到底。欣然强忍火气,顺从地跟他又推着车来到了防洪堤旁。
为了争取主动,欣然先在防波堤上坐了下来。旭文拿不定主意是应该坐到她的身边去,还是坐在她对面的长椅上;他脑子里飞快地想了一下,如果坐在旁边的话,万一欣然不看他,那可怎么办?还是坐在对面吧,这样讲话面对面比较直接。
可是,当他坐下来的时候才注意到,长椅和防波堤间隔着一条小径,欣然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吃惊地问:“你怎么坐得那么远?”
是啊,旭文气得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和刘勇来偷看人家谈恋爱时,从来也没有见过隔着马路坐着的两个人啊。他懊恼地站起身来走到了防波堤旁,紧张地一下子坐了下去,然后发现离欣然太远了,两个人中间还可以再坐下两个人。
“你今天吃药了吗?”欣然不怀好意地问。
“嗯,显然吃了,不过可能吃错了吧!”旭文对自己的表现和欣然的揶揄非常不满意,但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火爆脾气,不停告诫自己,千万不要爆发。
“搞什么名堂啊,你;”看到旭文的满脸的汗水,欣然有点心慌了,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是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于是她主动站起身来朝旭文的方向挪了挪。
没想到与此同时旭文也往她的方向挪了过来,这样两个人就紧紧地挨在了一起,然后又同时起身向两边挪去,欣然也有点火了,这是要干什么呀,想着她生气地推了旭文一把。
旭文也火了,这事儿有那么难吗?准是欣然故意从中作梗,于是他也推了欣然一把。
结果,两个人很快就推推搡搡起来,开始还有点开玩笑的意思,可是也许都太紧张,也许是太生气,欣然突然用力朝旭文推去,旭文本能地一躲,欣然重心不稳一下子就摔倒了,然后顺着坡度滑了下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海水。
海水不凉,浪也不大,根本难不倒海里长大的欣然,可是游到岸边的时候,她觉得火冒三丈,浑身湿漉漉的,她黑着脸,看都没有看完全失去了主张的旭文,骑上车独自走了。
至此,旭文和欣然的第一次正式约会以失败告终。
第十一章 关于命运(一)
新娘比欣然还要小两岁,据说上大学的时候选过大哥的课,从那时候开始就爱上了他。家里人都以为变得日益孤僻木讷的欣鹏会单身一生了,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的好运,得到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女孩子的青睐,可是俩人到底是怎么定情的,谁也不知道。
文娟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为了照顾好家庭,她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在家做全职太太、全职妈妈;在欣然的眼中,二嫂昔日的热情沉淀成了温柔贤淑,眼角唇边总挂着一丝满足的浅笑,和出国前的她判若两人。
“然然,你还是那么光彩照人,怎么样,什么时候想当妈妈啊?”文娟亲热的问。
“我还没有确定我是不是适合当妈妈呢。生活中充满了各种可能性,这话还是你对我说过的呢,我不想把自己束缚住啊!”欣然喜欢孩子,但是心里却确实有各种顾虑,这次回来正打算跟二嫂请教呢。
“呵呵,还记得呀,你。”文娟爽朗地笑了,然后眼光温柔地说:“其实,可能性虽多,我们却只能做一个选择;人生中有很多选择的关头,我们要根据内心所看重的价值观去抉择,然后承受后果。简而言之,人生就是一系列的选择和承受选择的后果的过程。”
“你是说贪多嚼不烂吗?”欣然说。
“呵呵,你倒会引申。我想说的是,孩子的事儿,你总不可能拖下去,因为到了一定年龄,这个选项就不存在了,除非你确定你不打算要,那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像我刚才说的,承受这个选择的后果就是了。”
“问题是,我很喜欢孩子,想要自己的孩子,可是,又怕自己适应不了带着孩子的生活,不想失去我的自由,我的,”
“和你的各种可能性!”文娟替她说了出来,欣然心领神会地笑了,文娟接着说:“选择也是有一定风险的;不过呢,种什么收什么。当你出于爱付出了你的所谓的自由,进入婚姻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很痛苦呢?”
“那倒没有,可以和所爱的人厮守一生是件不错的事儿。”欣然说着瞟了一眼丈夫:“不过结婚前,我也担心自己没有准备好做他的妻子呢。
“对孩子也是一样,我相信出于爱的选择都不会错的太离谱吧。”文娟望着三个宝贝的眼光充满了幸福:“再说,你也不小了,见识也不浅了,做选择的智慧嘛,得你自己去找啊。”
第十二章 关于命运(二)
婚礼后第二天一早,欣然的丈夫因为帮新郎挡酒,喝多了,还在呼呼大睡,她便独自一个人到海边跑步。到了小时候常去的那片礁石滩的时候,她不由得慢下了脚步,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块大礁石的下面。
岁月在岩石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她默默地坐了下来,独自面对着面前这片宁静的大海。
欣然都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眼前的大海和多年前的没有区别,可是坐在这大石头下面的人却已经添了十几年的岁月。
除了海涛有规律的拍打声,欣然仿佛听到空气中传来少男少女的欢笑声,旭文笑得迷成一条线的眼睛,和雪白的牙齿,小麦色瘦瘦的后背好像就在眼前浮现了出来,她伸手一摸,就都不见了。
失落中,她仔细地回想着和旭文在一起的分分秒秒,认真分析着当时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爱过旭文吗?旭文也爱她吗?她又想起《魂断蓝桥》的背景音乐中他注视她的眼睛,几乎肯定了他的深情,可是,为什么最后会变成如此的不欢而散呢?十几年了,她居然再也没有见到过他,连一点音讯都没有,他过的好吗?结婚了吗?有了孩子吗?
突然间,她觉得有想哭的冲动,那些青梅竹马的岁月,真的就和自己的青葱往事一起再也不回来了吗?
“人生就是一系列的选择和承受选择的后果。”她突然想起了文娟前一天跟她说的话。
可是,欣然很委屈地想,那时我好像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好像也没有做出什么选择啊,这些都好像被潮水带走的一叶浮萍,完全被动无助地被命运剥夺了选择的权力。
这时沙滩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欣然吃惊地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以为会是旭文从梦境中走了出来,却发现是大哥。
“就知道你会在这儿。”大哥马上就四十岁了,可是这天早上容光焕发得好像三十出头的样子,“你嫂子在收拾行李,我们下午就去度蜜月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欣然拍了拍身边的礁石,正是旭文喜欢坐的那块,让大哥坐下。
“你以为只有你喜欢阿加莎克里斯蒂?”大哥故作神秘地说,看到小妹疑惑的眼神好笑地补充说:“我知道你最喜欢这片礁石滩,然后,清早的沙地上就只留下了一串脚印。”
“啊,是这样,看来我太不谨慎了!”欣然淘气地笑了,顺手抹去了眼角残留的泪水。
“想什么呢?一个人在这儿?”大哥问。
“也没有什么,就是些傻问题。”欣然说,“大哥,你怎么知道嫂子就是你的最爱的?”
“最爱,哈哈,你还记得这个词啊!”欣鹏笑着说,然后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褪了色的戒指,上面刻着的英文字都快磨光了。
欣然接过了这个戒指,大声念出了上面的英文字:“true love waits,真爱可待!这是二哥和文娟姐送给你的戒指。”
她记得十几年前,大哥的女朋友跟别人跑了,很长时间他都意志消沉的很,二哥,多半是文娟从美国给大哥寄来了这个戒指,还有一封长信,信里说,真爱是值得等待的,过去的显然不是他的Miss Right,那个真正的,还在某个角落等着他,所以既要努力寻找,也要耐心等待,等等。
欣然不知道大哥居然一直留着这个戒指。
“是啊,我终于等到了真爱,虽然有点晚。你不是也找到了?”大哥笑眯眯地望着她,“你还在这里缅怀什么呢?”
“嗯,我是在想文娟姐跟我说的一句话,我不知道人在命运面前到底有多大选择的权力。”欣然低声说。
“命运的概念太模糊了,如果你指的是一个全然公正和客观的力量的话,那就和中国老百姓说的老天爷很接近了。”大哥的话让欣然笑出声来。
“别笑,其实人都会有一种感觉,或者说希望,这个世界上应该有一个高过人类智慧,掌控世间万物的力量,人们把这种情结转化成了宗教崇拜。如果你想问我到底是先有了人的智慧,还是有了造物主的智慧,我得说这是一个悖论。”
欣然听得一头雾水,欣鹏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人在追寻智慧的过程中,找到了一个被自己的理想塑造出来的‘主宰’,那么到底谁在谁下面呢?如果找到最后领悟到一个境界,竟然自己和这个‘主宰’变成一样的了,就是佛家所说的得道了成佛了,那么自己到底应该崇拜自己还是崇拜这个智慧呢?换句话说,这个‘主宰’到底还是不是主宰呢?我最近在研究很多西方的宗教书籍,发现他们对所谓‘主宰’的认识很有意思,而且根本竟然是来自小亚细亚,”
“大哥,”欣然看着大哥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终于鼓起勇气打断他说,“我只是想知道当初没有选择继续和旭文在一起,是不是一个错误。”
第十三章 捉弄还是安排
“哦,”欣鹏好像突然被从梦中叫醒,眼神聚焦了片刻才回到现实,然后微笑了一下说:“旭文哪,我以为你总也不会提起他呢?”
“那你知道我们?”欣然吐露心事的勇气一下子被打消了,心虚起来。
“哎呀,你们那时候天天在一起,傻瓜也知道,”说到傻瓜两个字的时候,欣鹏夸张地指了指自己的头,他接着说:“你们这是向全世界宣布你们的低调吧。”
“有嘛?我们只是一起玩儿而已,并不是那个,恋爱,你知道。”欣然有点害羞地说。
“两小无猜吧,可是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一不小心友谊就会变质了。”大哥说的时候,让欣然想到他的初恋。
“你没有提醒我啊?!”欣然说。
“该来的总会来;同样的不是你的也不会是你的。”大哥幽幽地说。
“我那时候也啥都不懂,你就不怕我会错过?”
“不担心,因为反正他也不适合你。”
“可是,那个时候的我怎么会知道他适不适合呢?我连他将后来会成为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欣然追问道。
“这个,或者是一个错误,或许不是,反正那个时候你还年轻,就算是错了,也还有机会改正,这就是年轻最令人羡慕的地方,可以肆意挥霍,到时候只要说个‘对不起,我错了’就是了;”大哥的口气里突然有了一丝玩世不恭的痛,欣然知道他指的什么。“不过万贯家财也有千金散尽的一天,所以每一个选择都应该认真去做。你说旭文,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你又见到他啦?”
然后没等欣然回答,他又接着说了下去:“西方的信仰系统是有一个上帝的,很大程度上和我们讲的老天爷相似;而且在创世的部份竟然和中华文化中的很多上古传说不谋而合,只是,他们的上帝为了要启示和终极拯救世人,居然取了最卑下的形式降世为人,他们。。。。。。。”
大哥上半部的回答让欣然怦然心动,是啊,就算是错误,也有机会改正,可是不能过于放肆,毕竟种什么收什么。大哥接下来的话她几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心里,因为此刻她的心里突然充满了感动,不是因为大哥一大早就跑来找她,陪她,而是他刚才话语里对那个“命运”的种种揣测,让欣然猛然意识到,原来生命里的种种可能性,都是不同地选项,不论选哪个都还有接下来的选项,这一系列的选择,最终写成的,就是每个人一生的答卷,没有所谓对错之分。
只是,像文娟说的,种什么,收什么而已。
那么和旭文之间的那段青涩往事,也是构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这样看来,那些荒诞不经的情节,也是必不可少的一幕了,想到自己从海里爬上海滩的狼狈相,欣然第一次由衷地笑出声来。
“这可笑吗?我倒没有觉得呀,只是中西方文化的出发点不一样吧,其实本质都是缺乏安全感造成的;东方的文化寻求的是比较两全的宗教信仰,走到尽头都不会有太大的出入,最多一句‘不可言传’把人就堵住了,敬鬼神而远之;而西方的文化却从精准出发,较真儿,必须言传,鼓励和造物者之间的个人关系。。。。。。”欣鹏哪儿知道妹妹早就脱离了他的思维,进入了自己的领悟,还在行云流水地分享着自己的哲学和神学的思辨。欣然赶快认真倾听,否则大学教授哥哥也太难堪了。
“你是说,我们习惯把命运的安排叫做缘份,没有感情色彩纯粹的巧合;而西方人则认为这些安排是出自某种高于我们智慧的爱,对吗?”欣然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很快从大哥的长篇大论里总结出了这句。没想到大哥居然一下子呆住了,楞楞地看着宁静的海面,欣然也不开口。半晌,欣然都以为自己插的话让哥哥生气了的时候,他突然叹了口气说:“然然,如果正如你说的,我们生命中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个爱的关怀,就像爸妈给我们教养我们,替我们安排人生的脚步,又是高于我们的高瞻远瞩;那么,我们的每一分苦,每一个错误,就都不是白白经历的了?”
“我是这么想的,每一个脚步,错的,对的,形成了现在的我,不多不少。”欣然轻轻地说。
“那样,我也应该感谢她给我的伤害,让我更懂得珍惜现在的她啦!”欣鹏如释重负地说:“不过,用了我十年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那个她不是你的最爱吧,只是一个序曲,可以烘托出主旋律的华美而已,然而也是不可或缺的。”欣然也好像开悟了一样地说。
“是,没有序曲,主旋律自然就不够丰满了。”大哥笑了,好像丰满这个词突然让他尴尬起来。欣然不知道哥哥的心事,只是凝望着宽广宁静的海面,心情也逐渐宁静起来。她着急地站起身来,真想立刻回到她的主旋律,她的丈夫身边,对他说:让我当妈妈吧,等孩子生出来,我肯定就准备好了!她再次深情注视面前的汪洋,是的,应当感恩,无论何时都应当感恩,感谢爱让我们去到的地方,也感谢没有去到的地方。
那年夏天,因为掉进了海里,而没有去到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