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陈第 《东番记》?影本 ?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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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第 〈东番记〉(周婉窈 标点·注解)
说明∶
各位读者好!由於有几篇待刊文章还在修订编辑中,本部落格最近更新严重落後,深感抱歉。今天贴出陈第〈东番记〉,附上标点和简单的注解,以供参考。如果读者中有高中老师,或许对教学略有帮助。由於电脑字有限,有些刻本的用字电子档改采通行字,兹附上刻本图档,以供比对。关於这份文献的研究,可参考拙作〈陈第〈东番记〉──十七世纪台湾西南平原的实地调查报告〉【下载档案】(若连结有问题,请从台大历史系网页专任教师著作目录直接点阅∶http://140.112.142.79/teacher/user-b.asp?teacher=wanyaochou#1b)。(周婉窈谨? 2012/10/03)
陈第 〈东番记〉
(周婉窈 标点·注解)
东番夷人不知所自始,居彭湖外洋海岛中,起魍港、加老湾,历大员、尧港、打狗屿、小淡水;双溪口、加哩林、沙巴里、大帮坑,皆其居也,断续凡千馀里。种类甚蕃,别为社,社或千人,或五六百,无酋长,子女多者众雄之,听其号令。性好勇,喜斗,无事昼夜习走,足蹋[1]皮厚数分,履荆刺如平地,速不後犇马,能终日不息,纵之,度可数百里。邻社有隙则兴兵,期而後战,疾力相杀伤,次日即解怨,往来如初,不相讐。所斩首剔肉存骨,悬之门,其门悬骷髅多者,称壮士!壮士!
地暖,冬夏不衣,妇女结草裙,微蔽下体而已。无揖让拜跪礼,无历日文字,计月圆为一月,十月为一年,久则忘之,故率不纪岁,艾耆老髦,问之弗知也。交易结绳以识。无水田,治畲[2]种禾,山花开则耕,禾熟拔其穗粒,米比中华稍长,且甘香。采苦草,杂米酿,间有佳者,豪饮能一斗。时燕会,则置大 团坐,各酌以竹筒,不设肴,乐起跳舞,口亦乌乌若歌曲。男子剪发,留数寸披垂,女子则否。男子穿耳、女子断齿以为饰也女子年十五六断去唇两旁二齿。地多竹,大数拱,长十丈,伐竹构屋,茨以茅,广长数雉。族又共屋,一区稍大,曰公廨,少壮未娶者,曹居之,议事必於公廨,调发易也。
娶则视女子可室者[3],遣人遗玛瑙珠双,女子不受则已,受,夜造其家,不呼门,弹口琴挑之。口琴薄铁所制,啮而鼓之,铮铮有声,女闻,纳宿,未明径去[4],不见女父母。自是宵来晨去必以星,累岁月不改。迨产子女,妇始往壻家迎壻,如亲迎,壻始见女父母,遂家其家,养女父母终身,其本父母不得子也。故生女喜倍男,为女可继嗣,男不足著代[5]故也。妻丧复娶,夫丧不复嫁,号为鬼残,终莫之醮。
家有死者,击鼓哭,置尸於地,环煏[6]以烈火,乾,露置屋内,不棺;屋坏重建,坎[7]屋基下,立而埋之,不封[8],屋又覆其上。屋不建,尸不埋,然竹楹茅茨,多可十馀稔[9],故终归之土,不祭。
当其耕时,不言不杀,男妇杂作山野,默默如也。道路以目,少者背立,长者过,不问答,即华人侮之不怒,禾熟复初。谓不如是,则天不?、神不福,将凶歉不获有年也。女子健作,女常劳,男常逸,盗贼之禁严,有则戮於社,故夜门不闭,禾积场,无敢窃。
器有床,无几案,席地坐。谷有大小豆,有胡麻,又有薏仁,食之已瘴疠;无麦。蔬有葱,有姜,有番薯,有蹲鸱[10];无他菜。菓有椰,有毛柿,有佛手柑,有甘蔗。畜有猫,有狗,有豕,有鸡;无马、驴、牛、羊、鹅、鸭。兽有虎,有熊,有豹,有鹿。鸟有雉,有鸦,有鸠,有雀。
山最宜鹿, 俟俟[11],千百为群。人精用镖,镖竹棅铁镞[12],长五尺有咫, [13]甚,出入携自随,试鹿鹿毙、试虎虎毙。居常禁不许私捕鹿,冬,鹿群出,则约百十人即之,穷追既及,合围衷之,镖发命中,获若丘陵,社社无不饱鹿者。取其馀肉,离而腊之,鹿舌、鹿鞭鹿阳也、鹿筋亦腊,鹿皮角委积[14]充栋。鹿子善扰,驯之,与人相狎习。笃嗜鹿,剖其肠中新咽草将粪未粪者名百草膏,旨食之不餍。华人见,辄呕。食豕不食鸡,畜[15]鸡任自生长,惟拔其尾饰旗。射雉亦只拔其尾。见华人食鸡雉辄呕,夫孰知正味乎!又恶在口有同嗜也!
居岛中,不能舟,酷畏海,捕鱼则於溪涧,故老死不与他夷相往来。永乐初,郑内监航海谕诸夷,东番独远窜不听约,於是家贻一铜铃使颈之,盖狗之也,至今犹传为宝。始皆聚居滨海,嘉靖末,遭倭焚掠,乃避居山。倭鸟铳[16]长技,东番独恃镖,故弗格[17]。居山後始通中国,今则日盛,漳、泉之惠民、充龙、烈屿诸澳,往往译其语,与贸易,以玛瑙、磁器、布、盐、铜、簪环之类,易其鹿脯皮角,间遗之故衣,喜藏之,或见华人一著,旋复脱去,得布亦藏之,不冠不履,裸以出入,自以为易简云。
野史氏曰∶异哉东番!从烈屿诸澳,乘北风航海,一昼夜至彭湖,又一昼夜至加老湾,近矣。乃有不日不月,不官不长,裸体结绳之民,不亦异乎!且其在海而不渔,杂居而不嬲[18],男女易位,居瘗[19]共处,穷年捕鹿,鹿亦不竭。合其诸岛,庶几中国一县,相生相养,至今历日书契无而不阙,抑何异也!南倭北虏,皆有文字,类鸟迹古篆,意其初有达人制之耶!而此独无,何也?然饱食嬉游,于于 [20],又恶用达人为?其无怀、葛天之民乎!自通中国,颇有悦好,奸人又以滥恶之物欺之,彼亦渐悟,恐淳朴日散矣。万历壬寅冬,倭复据其岛,夷及商、渔交病。浯屿沈将军往剿,余适有观海之兴,与俱。倭破,收泊大员,夷目大弥勒辈率数十人叩谒,献鹿馈酒,喜为除害也。予亲睹其人与事,归语温陵陈志斋先生,谓不可无记,故掇[21]其大略。
附记∶〈东番记〉刻本原文扫瞄自方豪,《方豪六十自定稿》(上册),台北∶作者自印,1969,页835-844。
[1] 蹋同踏。足蹋,意思不明,姑理解成脚的底部。
[2] 畲,音ㄕㄜ,焚烧田地里的草木,用草木灰做肥料原始耕作方法;亦指粗放耕种的田地。此处「治畲种禾」,畲为名词,宜采第二义。畲,读ㄩ?时,指开垦过三年的田地(後泛指田地),或耕翻土地使成熟田。由於陈第称土著人民「无水田,治畲种禾」,此处应是描述土著民刀耕火耨(ㄋㄡ`)的种植情形,因此不采畲(ㄩ?)义。
[3] 室,妻子;当动词用,则为娶妻、成家。可室者,可以娶为妻子的人。
[4] 径,直接。径去,径自离去。
[5] 著(ㄓㄨ`),明示。代,父子相继为一代。著代,明其将代父而为家长,语出礼记冠义∶「故冠於阼,以著代也。」礼记此句的意思是∶「在主人阶上加冠,是显示被加冠者是传宗接代的人。」(王梦鸥注译,《礼记今注今译》)在这里,「男不足著代」,与「女可继嗣」对称,指男子不能够显示他将代父而为家长,也就是无法传宗接代的意思。
[6] 煏(ㄅㄧ`),用火烘乾。
[7] 坎,掘坑、挖洞;亦指掘墓穴。
[8] 封,积土为坟。《易·系辞下》∶「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孔颖达疏∶「不积土为坟,是不封也。」引伸为坟墓。
[9] 稔(ㄖㄣ√),庄稼成熟;年也。
[10] 蹲鸱(ㄉㄨㄣ ㄔ),大芋。因状如蹲伏的鸱,故称。
[11] (ㄅㄧㄠ ㄅㄧㄠ),跑动的样子。俟俟( ㄙ`ㄙ`),行走貌。《诗·小雅·吉日》∶「瞻彼中原,其祁孔有。 俟俟,或羣或友。」毛诗∶「趋则 ,行则俟俟。」
[12] 棅,柄也。镞(ㄗㄨ?),箭头。
[13] (ㄒㄧㄢ),刀刃锐利也。
[14] 委(ㄨㄟ`)积,聚积、堆积。
[15] 畜(ㄒㄩ`),饲养。
[16] 鸟铳(ㄔㄨㄥ`),一种火枪。明宋应星《天工开物·火器》∶「鸟铳∶凡鸟铳长约三尺,铁管载药,嵌盛木棍之中,以便手握。」清纳兰性德《渌水亭杂识》卷三∶「中国鸟铳,利器也,倭人来始得其式。」
[17] 格∶相匹敌。
[18] 嬲(ㄋㄧㄠ√),纠缠、烦扰;戏弄。嬲戏,狎弄。
[19] 瘗(ㄧ`),埋葬;坟墓。
[20] 于于(ㄩㄩ)∶自得貌。 (ㄎㄢ`ㄎㄢ`),和乐貌。
[21] 掇(ㄉㄨㄛ?),选取。
说明∶
各位读者好!由於有几篇待刊文章还在修订编辑中,本部落格最近更新严重落後,深感抱歉。今天贴出陈第〈东番记〉,附上标点和简单的注解,以供参考。如果读者中有高中老师,或许对教学略有帮助。由於电脑字有限,有些刻本的用字电子档改采通行字,兹附上刻本图档,以供比对。关於这份文献的研究,可参考拙作〈陈第〈东番记〉──十七世纪台湾西南平原的实地调查报告〉【下载档案】(若连结有问题,请从台大历史系网页专任教师著作目录直接点阅∶http://140.112.142.79/teacher/user-b.asp?teacher=wanyaochou#1b)。(周婉窈谨? 2012/10/03)
陈第 〈东番记〉
(周婉窈 标点·注解)
东番夷人不知所自始,居彭湖外洋海岛中,起魍港、加老湾,历大员、尧港、打狗屿、小淡水;双溪口、加哩林、沙巴里、大帮坑,皆其居也,断续凡千馀里。种类甚蕃,别为社,社或千人,或五六百,无酋长,子女多者众雄之,听其号令。性好勇,喜斗,无事昼夜习走,足蹋[1]皮厚数分,履荆刺如平地,速不後犇马,能终日不息,纵之,度可数百里。邻社有隙则兴兵,期而後战,疾力相杀伤,次日即解怨,往来如初,不相讐。所斩首剔肉存骨,悬之门,其门悬骷髅多者,称壮士!壮士!
地暖,冬夏不衣,妇女结草裙,微蔽下体而已。无揖让拜跪礼,无历日文字,计月圆为一月,十月为一年,久则忘之,故率不纪岁,艾耆老髦,问之弗知也。交易结绳以识。无水田,治畲[2]种禾,山花开则耕,禾熟拔其穗粒,米比中华稍长,且甘香。采苦草,杂米酿,间有佳者,豪饮能一斗。时燕会,则置大 团坐,各酌以竹筒,不设肴,乐起跳舞,口亦乌乌若歌曲。男子剪发,留数寸披垂,女子则否。男子穿耳、女子断齿以为饰也女子年十五六断去唇两旁二齿。地多竹,大数拱,长十丈,伐竹构屋,茨以茅,广长数雉。族又共屋,一区稍大,曰公廨,少壮未娶者,曹居之,议事必於公廨,调发易也。
娶则视女子可室者[3],遣人遗玛瑙珠双,女子不受则已,受,夜造其家,不呼门,弹口琴挑之。口琴薄铁所制,啮而鼓之,铮铮有声,女闻,纳宿,未明径去[4],不见女父母。自是宵来晨去必以星,累岁月不改。迨产子女,妇始往壻家迎壻,如亲迎,壻始见女父母,遂家其家,养女父母终身,其本父母不得子也。故生女喜倍男,为女可继嗣,男不足著代[5]故也。妻丧复娶,夫丧不复嫁,号为鬼残,终莫之醮。
家有死者,击鼓哭,置尸於地,环煏[6]以烈火,乾,露置屋内,不棺;屋坏重建,坎[7]屋基下,立而埋之,不封[8],屋又覆其上。屋不建,尸不埋,然竹楹茅茨,多可十馀稔[9],故终归之土,不祭。
当其耕时,不言不杀,男妇杂作山野,默默如也。道路以目,少者背立,长者过,不问答,即华人侮之不怒,禾熟复初。谓不如是,则天不?、神不福,将凶歉不获有年也。女子健作,女常劳,男常逸,盗贼之禁严,有则戮於社,故夜门不闭,禾积场,无敢窃。
器有床,无几案,席地坐。谷有大小豆,有胡麻,又有薏仁,食之已瘴疠;无麦。蔬有葱,有姜,有番薯,有蹲鸱[10];无他菜。菓有椰,有毛柿,有佛手柑,有甘蔗。畜有猫,有狗,有豕,有鸡;无马、驴、牛、羊、鹅、鸭。兽有虎,有熊,有豹,有鹿。鸟有雉,有鸦,有鸠,有雀。
山最宜鹿, 俟俟[11],千百为群。人精用镖,镖竹棅铁镞[12],长五尺有咫, [13]甚,出入携自随,试鹿鹿毙、试虎虎毙。居常禁不许私捕鹿,冬,鹿群出,则约百十人即之,穷追既及,合围衷之,镖发命中,获若丘陵,社社无不饱鹿者。取其馀肉,离而腊之,鹿舌、鹿鞭鹿阳也、鹿筋亦腊,鹿皮角委积[14]充栋。鹿子善扰,驯之,与人相狎习。笃嗜鹿,剖其肠中新咽草将粪未粪者名百草膏,旨食之不餍。华人见,辄呕。食豕不食鸡,畜[15]鸡任自生长,惟拔其尾饰旗。射雉亦只拔其尾。见华人食鸡雉辄呕,夫孰知正味乎!又恶在口有同嗜也!
居岛中,不能舟,酷畏海,捕鱼则於溪涧,故老死不与他夷相往来。永乐初,郑内监航海谕诸夷,东番独远窜不听约,於是家贻一铜铃使颈之,盖狗之也,至今犹传为宝。始皆聚居滨海,嘉靖末,遭倭焚掠,乃避居山。倭鸟铳[16]长技,东番独恃镖,故弗格[17]。居山後始通中国,今则日盛,漳、泉之惠民、充龙、烈屿诸澳,往往译其语,与贸易,以玛瑙、磁器、布、盐、铜、簪环之类,易其鹿脯皮角,间遗之故衣,喜藏之,或见华人一著,旋复脱去,得布亦藏之,不冠不履,裸以出入,自以为易简云。
野史氏曰∶异哉东番!从烈屿诸澳,乘北风航海,一昼夜至彭湖,又一昼夜至加老湾,近矣。乃有不日不月,不官不长,裸体结绳之民,不亦异乎!且其在海而不渔,杂居而不嬲[18],男女易位,居瘗[19]共处,穷年捕鹿,鹿亦不竭。合其诸岛,庶几中国一县,相生相养,至今历日书契无而不阙,抑何异也!南倭北虏,皆有文字,类鸟迹古篆,意其初有达人制之耶!而此独无,何也?然饱食嬉游,于于 [20],又恶用达人为?其无怀、葛天之民乎!自通中国,颇有悦好,奸人又以滥恶之物欺之,彼亦渐悟,恐淳朴日散矣。万历壬寅冬,倭复据其岛,夷及商、渔交病。浯屿沈将军往剿,余适有观海之兴,与俱。倭破,收泊大员,夷目大弥勒辈率数十人叩谒,献鹿馈酒,喜为除害也。予亲睹其人与事,归语温陵陈志斋先生,谓不可无记,故掇[21]其大略。
附记∶〈东番记〉刻本原文扫瞄自方豪,《方豪六十自定稿》(上册),台北∶作者自印,1969,页835-8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