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小塑料球,吉尼斯黑啤的泡沫,才会如此丰富。这个问题,我曾经在四年前和一群人研究过。当时议论纷纷,却没有人想过把这罐子打开。直到这样一个百无聊赖的夜晚,我才看到了真正的答案。
女王路115号
四年前,几乎每个周五的晚上,我们都在宿舍厨房喝酒,从吃完饭开始,一直喝到深夜两三点。我们主要喝啤酒。便宜的有1644、Grolsch、Stella、Carling,吉尼斯算是高档。葡萄酒和其他烈性酒,喝得不多。因为有奖学金,除了日常开支,我手头比较宽裕,常常在周末之前,买很多啤酒放在冰箱里,准备让自己饭后小酌。到了周五晚间,同楼的朋友笑嘻嘻地喊着“飚哥”,然后把我的酒喝完。
回国后,老邬一度把自己的msn签名改成“酒桶”,形神兼备。他刚来的时候,饭后在餐桌上排出英镑硬币,说让自己识识数,钱省着花,不久就开始抽rolling卷烟。过了圣诞,房间里就出现酒瓶了。叼着烟,喝着酒,浓眉大眼的老邬形象就定格了。
林毅是重庆孩子,在北京念完本科就出来了,每喝到感慨,酒桌上把众酒徒扫一圈,自言自语地说起来大学里面“那些鲜活的面孔”。二楼的皮奥就是面孔之一,被林毅叫做“风一样的男子”。如今想起来,他肢体语言宛如伦敦现任市长鲍里斯,常常将他那个硕大的头颅,扎进我们厨房,看不到酒的时候,就风一样的刮走了。
我们住的地方在女王路115号,这里是最便宜的学生宿舍,慢慢地酒局的名气散播到布里斯托尔大学的其他宿舍。朋友带朋友,周五酒局有了一定的规模。
老伍就是外来的。第一次见他,我以为他是做媒体的,理一个梁文道一样的平头,带一个相似的眼镜。那天是圣诞节前,厨房里冷冷清清,我进去的时候,他们两个在说话。我坐在他的对面,默默地吃光了一块奶酪,喝完了一瓶红酒。他突然问我是干吗的。
就这样子认识了。
以后,老伍成为酒局的召集人。每次总能带一些有意思的人来。记得有一次,一个上海酒友,白白净净的,拿出一瓶龙舌兰(Tequila),舔着盐粒,就青檬喝。喝高了,脱光了上衣,在厨房里对着大伙喊,“以后,中国就看你们的啦!”也许他是林毅说的面孔之一。总之,按照在上海工作了三年的老邬的说法,这样的男生,真替上海男人长脸。
老伍比我们都大,以前是法官,现在读法律。他在酒桌上,是逢酒必醉。有一次,喝醉了睡在我的床上,我在书桌旁看书。突然,他从床上跳起来,站到书桌旁的落地灯前,哗哗地尿了一泡。然后扑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承转合,不到三分钟。
留学谋生
老伍有一天突然很兴奋地在酒桌上说,听到了一个新词,叫bloody,是自己走路的时候,听到一个英国女生在背后说了一句。听得老伍心花怒放,他说,据说这个词很脏,大家平时用不用?现在想起来,仿佛鲁迅小说《肥皂》里面,四铭让学了英语的儿子去查“恶毒妇”是什么意思一样。
除了酒,我们还有好奇,包括吉尼斯泡沫为什么这么多,喝完了之后,罐子里叮咚作响的小球是什么,都是在那时候提出来的。除了对英国生活细节的惊诧之外,一群人在酒精的作用下,谈英国,谈中国,谈女生,谈教育,谈地域,谈政治,谈民主,谈抗日,谈台湾,却从来不谈学习和工作。
2004年的夏天,很快就到了,酒局的朋友绝大多数是硕士。身边的人,一天比一个天少。直到有一天,一直找不到工作的老邬,睡在了我新租的房子地板上,我才发现林毅、皮奥、老伍、张剑都成了msn上的朋友。
看一个朋友的博客,说送好友离京回乡工作,因为“被北京打败了”。那时候,我们也是在和英国作战吗?如果是,并非每一个人都是斗志昂扬的。那些醉酒欢歌的夜晚,我们不管毕业,不谈就业。偶尔提到几句高科技技术移民(HSMP,Highly Skilled Migrant Programme)的问题,也被劝酒声盖过。只有越到夏末,才感到秋凉四起,想到了明天的生计。对照一年前,拉着旅行箱找住处的样子,我们还没有和英国开战,就落败了。
其实,英国留学生活是一场从中间开始看的连续剧,刚开学的秋天,剧本已经过半,只有留下来,过了夏天,才会慢慢看清自己当初在演什么样的角色。如果你很幸运,加入了我们这样的酒局,酒醉之后就更有勇气质疑。我们真的学习了先进科学文化知识?真的国际化生活?实在不相信,留学之余,客串一下讲英语的大公司的实习生就已经站在了全球化的顶尖。
两年前开始写这个专栏,问编辑栏目叫留学谋生是不是太苦哈哈了一些?事实如此,如此辛苦之后,我才感到当初的喝酒,并非浪费虚妄。一天天地低调谋生之后,少有仗着酒劲儿,在无知无畏这里的生活。客观地说,那些酒“丰富了清除的历程,又放慢了青春的速度。”
四年之后,我为离开的朋友,剪开一个吉尼斯的空罐,那叮咚作响,等了四年才打开,无非就是一个塑料球。所谓留学,只是为了留下来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