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水晶(1)寂寞花红(下)

可月里里外外、进进出出地忙了一阵子。先把压在箱子里的外衣抖开,一一挂进壁柜。因为是休闲风格的游轮,可月没有特意准备晚礼服,只带了两条长裙。一件防水的苹果绿连帽风衣,有粘绒内衬,可以对付七月的薄寒。一件白底小粉花的短款上衣,一件立领青花中式上衣,一件天青色尼龙绸外套。另有各色长短袖几件。一条泛白的牛仔裤,一条浅桔色九分裤,一条稍稍正式的黑色筒裤,两条休闲裤。一双银色细带高跟凉鞋和一双旅游鞋端正摆放在壁柜的底层。内衣和睡裙整整齐齐码进一边的抽屉里。只给程立留下了一个抽屉和少少的壁柜空间。

再从几个大大小小的化妆包中掏出各式瓶瓶罐罐。四个小黑瓶是晚间用的精华素,蓝瓶的爽肤水,细药膏状的亮肤乳液,淡黄的防晒乳液,没有防晒指数的夜用乳液,外加BB霜,防晒霜。另有一个精巧的金属面化妆盒,两只口红,一只橘色,一只深红。外加一只淡粉唇彩,两只发夹,一包化妆棉。

洗面奶、面膜、洁面扑、牙具、梳子摆到卫生间的洗手台上。洗发水和沐浴液放进洗澡间。

程立稳坐床沿,表面看上去,正饶有兴致地研究对面床上方挂着的一幅金属框抽象画,丝毫没有透露内心的惊诧。在曾经和可月有限的几天相处中,他印象中的可月是那种风风火火,将家当都披挂在身上,随时预备出行的人。外出时,可月永远是一顶太阳帽,一副墨镜,一件暗色长袖T恤,一条缀满口袋的旅行裤,里面装着手机、小相机,信用卡、零钱和证件。双肩包里放着水、零食和旅游指南。她是一个不会让人觉得拖累的旅伴,这一点留在程立的记忆里,也让他相当满意。

他方才窥见可月在生活中的另一面,相当女性化的一面。那是他生疏已久的世界,有柔软的质感和香熏的气息,也有琐碎和零乱。不过几天的落脚,却像乔迁新家般操持。“新家”这个词在程立脑子里蹦了两下,然后就像鱼儿一般游走了。他宁愿旁观,也不肯深想这“新家”和自己的联系。这几年程立的生活平静安适,如同一首舒缓的乐曲。人到中年,情调是必不可少的调剂,滥用激情则可能带来方方面面的透支。

两人中午都没来得及吃午餐,收拾就绪上到顶层的自助餐厅,船还没有开,餐厅里食客尚少,众多的厨师和工作人员正忙碌着将各式菜肴水果搬上不锈钢台面。草草用过晚餐,来到甲板上,看着船慢慢离港,忙着和岸上林立的建筑作别、留影,仿佛十分难舍。

可月算算,从出发起已经在路上奔忙了二十多小时,这时才有安顿下来的感觉。立时觉得脱了力,睡眠如山一般压下来,连眼皮也支撑不住。和程立打过招呼,直奔房间倒头而眠。

……

可月终于在黑暗中把前因后果串在一起。黑夜里似乎总有一只潜藏的野兽,在人的身后追逐,放大着阳光下难得见到的不安和焦灼。可月原先自以为十分有理有据的洒脱和跃跃欲试的期待,这会儿呼啦啦地退潮,只在记忆的海滩上留下黑乎乎的海菜,那种粘稠滑腻的感觉甩也甩不掉。

程立会怎么想她呢。一个随便的女人?还是一个恨嫁的女人?或者没当她是一个女人?和程立热聊了半年,可月知道程立今年四十三岁,本科学的生物,到美国以后转行学统计,现在在美国的一所大学工作,离过一次婚,目前单身一人,爱好旅游、美食……一一罗列下来,好像所有的信息又没有超过一份个人档案。可月固然心中有数,程立对她存着十分的好感。原以为见了面,两人之间那层隐隐绰绰的纱帘自会挑开。却不料这番主动送上门来,对方似乎并没有回应相应的热度,倒像要退开半步,取个守势。或许生怕担上一份责任。

可月心中幽怨,又不知该怨谁。三十岁之前她也是下了一番决心要把自己嫁出去的。她耐心地听从来自各方的建议和经验之谈,恭谨地应付着热心的介绍人,像店里的服务员那样彬彬有礼地面对每一个来到面前的“顾客”。慢慢把自己炼成了一个火眼金睛的评委同时又是一个身经百战的选手。除了没有勉强自己那份“感觉”之外,该做的她都做了,终于还是被剩下了。惟一可资安慰的是,按照眼下A男找B女的配对原则,剩下的据说都是A女。可月一向要强,从小到大的成绩都是A,看来被剩下也是命中注定。

如今可月已经挨上四十岁的边儿,自我安慰也算有钱有闲、意识独立的现代女性,去来自由,心无牵挂。男人似乎已经不再是生活的必需品。而程立的出现让她又有了些许憧憬。暗夜之下,这憧憬却显得如此遥远不真切,如天边挂着的一颗星正眨着眼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去它的艳遇吧,只当坐火车凑巧进了同一个包厢。机会难得,还是应该专心享受自己的旅程。可月徐徐吐出一口气,像要清除心中的积郁。这口气却不肯在夜空中散去,缭绕在半空中。一个婉转低沉的女声反复在耳边吟唱,“我有花一朵,花香满枝头,谁来真心寻芳踪……缘分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女人如花花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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