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小猫每次回中国,都能见到韩小虎。
韩小虎是托小猫的妈妈的妈妈的妈妈的妹妹的女儿的儿子—— 简而言之,由于不可抗拒的自然的原因,韩小虎是托小猫的表舅。
然而,由于不可抗拒的命运的原因,韩小虎只比托小猫大九个月。
韩小虎的爸爸是东北人,所以韩小虎汉语说得还不错;托小猫的爸爸是法国人,不过托小猫的汉语说得也还马马虎虎,二人交流无障碍。至于他们母亲的语言,托小猫勉强会说四五句,韩小虎一句也不会说。
这两人互相连名带姓地称呼“韩小虎”、“托小猫”——其实一开始,大人们曾经试图让托小猫叫“小虎舅舅”,可是韩小虎坚持叫“小猫妹妹”,于是一切就乱套了,最后还是连名带姓称呼了事。
每次见面,托小猫都很热情,牵手、抱腰、甚至作势亲脸。韩小虎总是很矜持,对托小猫的热情表现出极端的不耐烦。于是总要上演一幕一个逃、一个追的苦情戏。托小猫一边追,一边嘴里嘬嘬有声说:“让我亲你一下嘛。”韩小虎一边逃一边大叫:“救命啊!天哪!”还不忘了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对托小猫说:“信不信我揍你?”
我捉住韩小虎,说:“你快说‘大姐姐,快把我变成一棵树’,这样托小猫就亲不到你了。”韩小虎惊恐地抬头看我,大概觉得这个大姐姐怎么跟她女儿一样疯疯癫癫,甩开我的手,继续跑。我长叹一声,环顾这一院子人,想来只有韩小虎的大哥哥能知道我在说阿波罗和达弗涅的故事,可惜他偏偏又听不懂我说的中文。古来疯癫皆寂寞。
韩小虎最终没有揍托小猫,两人很快打成一片,真正的“打”成一片,一起用羽毛球拍把新屋的地板砸得坑坑洼洼。还在露台上用椅子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搭起一个家。托小猫说:“韩小虎,我们结婚吧。”然后把自己的布娃娃塞到衣服下面,说:“我怀孕了。”韩小虎一边玩着自己的汽车,一边不屑地说:“你在做什么呀?一点都不好玩。”
托小猫要喝牛奶,韩小虎也立刻要喝牛奶;韩小虎要吃饵丝,托小猫也要求吃饵丝。韩小虎在看电视,托小猫恶狠狠地将遥控器一把抢走。我们大骂托小猫,韩小虎忍辱负重地扭头上楼去,关上门赌气。下雨了,韩小虎打开一把花伞,托小猫也要求一把伞,我给她一把蓝伞,她哭着说:“我也要韩小虎那样的花花伞!”
乒乓球拍不幸只找到了一只。爷爷为了解决矛盾,用木板锯了一只出来。然后不断说服托小猫:“其实你这只比他的那只好,你看,球弹得那么高。”托小猫将信将疑地拿着那块方方的木板,不断哀求:“我想跟韩小虎换一下……”
像以往一样,韩小虎和托小猫相会的五天,是战斗的五天,是友谊的五天,是翻天覆地、鸡犬不宁的五天,是大人们一方面身体轻松,一方面精神高度紧张的五天。
然后韩小虎就要回家了。托小猫趁韩小虎不备,在其脸上成功亲了两下。韩小虎大叫一声:“气死我了!”转身就跑。托小猫撒腿便追,嘴里嘬嘬有声:“让我再亲一下嘛。”韩小虎狼狈奔逃,跑到我身边时,犹豫片刻,飞快绕开了,大概怕我又捉住他让他变树。
韩小虎终于走了,这次托小猫没哭。不过晚上睡觉时,我和老鼐听见她梦中大叫:“这只蚂蚁不是韩小虎的,是我的!”我们蒙着被子狂笑,不知韩小虎在一百公里外的自己家里,半夜会不会怒吼:“托小猫,信不信我揍你?”
(妾发初覆额,折花院中戏。郎骑竹马来,抵首玩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