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河大堤堤面有两米多宽,长着一些爬地的蔓草,大人孩子每天来来去去,踩得缺胳膊少腿。堤坝两旁的大树将堤面遮成一道长长的树荫,比起村里面的那些土路,又干净又平坦,即使下雨,也不会泥泞难走。大哥原来的村庄既没有河也没有林,对白沙村大河大树充满好奇,一边走一边四周张望,大姐看他走出一头汗,就抱着他走。大哥那时又矮又瘦,可能跟着母亲这八年的生活非常贫苦,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大姐抱着他并不吃力。
二人来到大堤尽头小沽河与大沽河交汇处,沿着东边一条光秃秃的小径走下大堤,迎面是一座碾房。碾房是村南的标志,村里人要说谁谁去碾房了,那一定是说去了村南的河边,还有一层大人才知道的意思,据说来自某年某月的一段风流韵事。
碾房东面是通往村里村外的主要街道。往北走,进村;往南走,通往小沽河上的一座石桥,过了石桥再走就是沽河村,是孩子们每天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碾房南面靠小沽河的一边,有一棵巨大的柳树,柳树下有一些石凳石桌,人们在碾房推碾推累了,坐在石凳上歇息,说闲话拉家常,白沙村一半闲言碎语,是从这里播种的。暑天许多孩子跟着大人乘凉,在这里听大人讲故事,捉迷藏,追逐打闹,偶尔写写暑假作业。
大姐把大哥放下,自己坐到石凳上,擦着满面的汗水。大哥对这座碾房很好奇,围着碾房四周转来转去,如此精致的碾房第一次见到。碾房的屋檐全是石头精雕细刻出来的,四个角上各有一个类似狮子的小兽,碾房里的屋梁绘着各种图画,虽说画漆都已脱落,斑驳陆离,但是那些残留的画幅,还能看出当年画工的精细。碾房有两个门,一个朝南一个朝东,朝东的是正门,门两边的门柱上有一副对联,写得遒劲郁勃,端庄雄伟,典型的颜氏楷体:
石碾春秋转
沽河日夜流
沽河日夜流
大姐看到大哥转来转去,最后停在这幅对联之前,上下打量,便问大哥,认识这些字吗?大哥摇摇头,说一个也不认识,只是觉得好看。那个年代农村孩子上学晚,八岁或九岁才上一年级,学制九年,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毕业的年龄跟现在十二年制倒是一样。大哥到秋季开学刚好上一年级,大姐则是高中的最后一年。
大姐觉得大哥与其他小孩不一样,拉他到石凳坐下,问大哥:“想不想听姐讲故事?不过我讲完了,你要讲给我听!”大哥点点头,听大姐讲这个碾房的故事:
“很久以前,我们村有个进士,他做官以后,离开村子,去到很远的一个地方。进士一生非常清廉,老百姓都敬重他,他要告老还乡的那一天,居然没有足够的盘缠回老家。进士便卖掉了一部分家产,兑成银子托人带回老家,建了村里这座最古老的碾房!”
大姐说到这里,看大哥听得出神,问他:“听清楚了没有?给我讲一遍。”
大哥便将大姐说的从头到尾重复一遍,虽说许多词可能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说的一字不差,大姐一边听一边点头,在那一刻,好像发现了一匹千里马,知道这个弟弟非常聪明,人说神童司马光过目不忘,这个弟弟几乎是过耳不忘。
大哥重复完了,问大姐:“姐,我听我妈讲,有钱人都盖祠堂,为什么进士要盖碾房?”
大哥重复完了,问大姐:“姐,我听我妈讲,有钱人都盖祠堂,为什么进士要盖碾房?”
“因为碾房对村里人最有用。进士想为老家做点事情,他听说家乡没有碾房,村里人碾米碾黍子碾地瓜干,都要背着很沉的袋子过河到沽河村,这才决定变卖家产为村里盖碾房。村里以前也有祠堂,后来拆掉了,这座碾房一直没舍得拆。还有这棵大柳树,盖碾房时栽的,你看现在长得又高又大!这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姐,我将来有钱了,也在村里盖一座碾房好不好?”
“好啊,你要给姐盖一座又高又大的碾房。”
大姐又问了大哥一些以前的事情,眼看着已到晌午,抱起大哥说道:“走吧,该回家吃饭了。”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大姐心里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弟弟,好像抱着一件珍贵礼物,在一道道树荫里,轻轻地走向一个遥远的梦。大哥跟着母亲走了很长的路,又跟大姐玩了这么久,很快趴在大姐肩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