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到“和平集会”、以物易物,交换的纪念章和半导体元件都是小东西。大的也有,而且是房子。那时,当你路过某房管所的时候,就会看到门前有一些人,和颜悦色地认真倾谈。与换毛主席像章不同,人数少得多;与交换零件不同,不仅都是中年人,竟有女子点缀其间了。聚集的方式也不是几十上百人摩肩接踵,而是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探讨互惠互利、你情我愿的可能性。
如果说“爱情是艺术永恒的主题”;住房就是“生活中永恒的主题”。住房在北京人之“金贵”的程度,从来没有降低过。据说,有南方人到北京出差,惊讶地发现:北京个个是能人欸,你要是想当副总理他都能给你找到路子!且慢,虽然北京以出产吹牛大王声动神州,可是,一旦你顺势提出“帮我找套房吧”,保证没有任何“侃爷”胆敢接茬。
分间房子有多难,居住条件有多差,“伤痕文学”虽有骇人听闻的描述,其实不及实际惨状之万一。几乎每个家庭的搬家史,都是一篇可歌可泣的故事。在商品房市场出现之前,住房的来源几乎只有单位分配。就北京而言,大机关有可能盖房、分房,这是指中央部委、各军兵种总部,市属机关、大中型工厂等。区级以下机构则基本没有分配住房的可能。因为盖房子是个大工程,非够相当级别、能量者莫办。小单位偶尔也会风传“上边给了几间住房”,但是普通职工想都别想。因为房子是跟着职务走的。
所以,房管所门前的换房者,都是最底层的老百姓。他们大多住在区属房管处辖下的胡同大杂院里,机关的房子是不能与外界置换的。所谓换房,以小换大自不可能,换房多半为了上班近一点;或者墙角能搭个小屋、屋檐下能围个厨房;家有病人、牺牲面积以求朝向也是有的。至于学区,不是目标:反正学校不上文化课,毕业之后得下乡。
世事纷扰,机会闪现。文革期间,平民百姓倒是有过两次改善住房条件的机会。一是初期大抄家,上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下至“地富反坏右”,他们的住房都会遭到剥夺,迁居进去的全是“革命群众”。可是僧多粥少。不久,“战备疏散”,市级以上机关单位全部开办“干校”,很多职工成为“光荣的五七战士”,高举红旗上山下乡去了。机关宿舍顿时空了一半。但是,敢于利用这个机会的人不多:向组织伸手、贪图享受、诋毁社会主义等等大帽子等着你呢。
待到下乡的人陆续回来,机关的房子恢复紧张。政治成份不够好的,常常两家挤住一个单元,邻里纠纷蜂起。一个著名的故事是:钱钟书夫妇携女儿与一对年轻夫妇同住一套楼房,共用厨房和卫生间。两家关系不睦。一日,钱媛被隔壁女人訾骂,那家男主人及杨绛立即卷入其中,钱钟书则“老夫聊发少年狂”,手持木棒从屋里冲将出来,劈头向人家打去,伤及邻居男子手臂,送医治疗云云。钱氏夫妇则收拾起卡片和笔记本,搬到学部,住在办公室里编写《管锥编》了。然而,钱杨夫妇是何许人,名归实至只在早晚之间。果然,钓鱼台国宾馆对面的部长楼一落成,他们就迁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