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讲故事 五 秀才的婚事 (二)



东南角的这个离外公最近,月亮底下看的分明,石头拿下来,里面好像是空的,那师傅伸手进去,掏出一辆小马车,看样子原来是马头朝外放着,就见着师傅两手一倒换,马头和马车朝着屋子中心又放回去了,然后拿铁锤把刚才的石头又砸了回去。姥爷看得有点害怕了,好像也知道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一直到几个人走了,姥爷才敢起来回家,铁锨都忘记拿了,还是第二天早上又回来取的。关于这马车的事情,后来他在半仙家里打零工的时候,曾经拐弯抹角地问起过半仙。半仙说如果有缺德的工匠,把马车马头朝外藏在房子地基角上,这家人家肯定要败落。你想啊,马车一刻不停的往外拉呢,还怎么能好。若是反过来往里头拉呢,这家里头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不过这些东西也都是旁门左道,到底伤施工者的功德,还是不要做的好。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时,屋里头双庆拉住秀才,“你先坐着,我看院子里头还有去年盖房子的时候剩的一摞瓦片,明儿个就连门楼和茅房一并起了吧。要是差点呢,我二侄子家头年刚翻新屋顶,还剩了几片瓦,拉过来也就够了。”抬头一看,秀才还没反应过来呢,又解释,“我那二侄子就是德喜---”“哦---”秀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德喜就是买了自己家房子的那一个,去年年底已经结婚了。他刚回家不几天的时候,老粮升就和他说了这事情,还特意嘱咐他,“以后见了人家,脸上千万别有什么不对劲。人家想买,咱愿意卖,也算人家帮咱凑钱,帮忙了。横竖你现在新房子也起了,而且,就一条街上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让人笑话。”想到这里,秀才连忙推辞,“那哪行呢,怎么能白要人家的瓦片呢。”正说着,众工匠们纷纷回来了,和双庆一对眼神,就都继续吃饭喝酒,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第二天只用了半天就完工了,双庆还指挥众人盘好了两盘火炕。大家收拾好家伙,尽管老粮升一再要留饭,也没人去吃,各自散了。秀才爷孙俩还很不好意思,目送大家离开,回过身来,老粮升就让秀才去德喜家道个谢。原来,老粮升,满仓和秀才的房子都在村里头最北边的那一条街上。老粮升的房子靠近庄里头南北中轴线,房子西头那条大街直通小北山。庄里头的人要是赶马车去田里头,都要从这里走。老粮升房子东边是他种的菜园子。当时买地就买的大,原想着盖两家呢。后来满仓又在菜园子东边盖了自己的房子。本来满仓东边有两家老房子,土坯墙,茅草顶,破烂不堪,让满仓这新房子一比,实在难堪,于是当满仓说要买下来这两家的旧房子时,给的价钱也公道,这两家人家就同意了。然后满仓先是在自家东边搭了个偏坡铺子,养了很多羊在里头,铺子东边才是秀才盖的新房,秀才新房东边就是一条小路,蜿蜒往东北而上,有种田推独轮车的,也能从这里走。再往东,坡下就是东河了。

三家比邻而居,如果有别扭,确实不方便。于是秀才很诚恳的登门道谢,德喜本来还忐忑不安,因为庄里头有不少人说他家乘人之危的,现在看秀才这样的态度,也松了一口气。

天气回暖了,田里头开始忙活了。因为庄里人都知道伍叔是侍弄庄稼,犁地的好手,所以就有人来请伍叔帮忙打短工。这犁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能一手挥着鞭子驾驭着老黄牛,一手扶着犁具的人也不多。而且,这扶手角度也要调好,调得低了,犁头往地里头扎,两头黄牛也拉不动。调的高了,犁头自己就窜出地面了,那还犁 什么地啊。更何况每一次的间距是多少也要掌握好分寸。要是间隔太近,这一犁和下一趟重在一起,费了力气还耽误工夫,要是隔远了,地中间还有一溜儿是硬的,可怎么下种子?所以,好犁手不容易找。当庄里头有人问伍叔的时候,伍叔就和老粮升说了,老粮升也很同意,虽然是自己家的长工,可是自己家没有地了,还不允许人家去别人家打工啊。

于是,伍叔就开始忙活起来,谁家来叫一声,他就去谁家打短工。四妞照顾着秀才,小娟开始收拾房子。新房子是完工了,可是里头除了盘好的两盘炕,什么都没有。还好,卖房子的时候,满仓娶小娟时候的一个三个抽屉的柜子没卖出去,当时搬回来放在原来做马棚的西厢里。小娟找了伍叔一起搬出来,细细的擦抹干净了,就连铜把手,都用细沙慢慢擦亮了,搬到秀才新家的炕前边,旧是旧了点,也还能对付。接下来,小娟就是拆洗被褥, 新的已经都进了当铺了,旧的被褥也都浆洗的干干净净,给新房的炕上铺好了。还有这边的屋子,也要彻底打扫,把个小娟忙的连轴转。

家里头看起来最闲的就是老粮升了,整天拄个棍子,屋子里头,庄里头转来转去。看起来好清闲的样子,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着急。孙子马上就要成亲了,自己手里一个钱也没有,怎么办呢?哪里能弄到钱呢?那天转到秀才新房子的东边,住着棍子看了回东河,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顺着东边的小道,慢腾腾的挪了下去。去年冬天雪下的少,所以东河水缩成细细的一绺儿,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往南流下去了。老粮升顺着河滩往上走了差不多一里路,看见了那个前年庄里头大家一起挖的蓄水塘。当时天气干旱,大家要挑水浇地,就拦了河坝,同时往下挖河道,挖的很深,面积也不小。可是去年夏天一场大雨,河坝早冲没了,加上淤泥堆积的,河塘也几乎不见了,只剩两三丈见方的一个小湾。老粮升捡了几块石头丢进去,听了听声音,然后围着水湾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回家准备去了。

第二天,吃过晌饭,老粮升就挑着两个大菜篓子来到水塘边,篓子里头还放了一块大床单一样的东西。放下扁担,他先四下转悠,捡来很多鹅蛋大的石头,在水塘两边堆了不小的两堆,然后就他一边在水塘旁边活动身体,一边不紧不慢,用力把石头扔进水里头。两边的石头都扔完了,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这时候他开始脱衣服,最后只剩下里面的裤头了。虽说已经三月份了,可是天气还是不怎么暖和,打了个寒颤,老粮升就下了水。尽管已经是午后两三点了,水温还是冰冷刺骨。河水一下子漫到胸口,老粮升顺着边儿慢慢往前走,一只胳膊抓住岸边的茅草或者灌木,另一只手在水下慢慢摸。很快就摸到一个比拳头还粗的洞口,慢慢伸进胳膊,胳膊几乎全伸进去的时候,才触到自己要的东西,然后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两边的腮片,拖了出来。出来才看清,手里是一条一尺多长的鲢鱼,因为被捏住了腮片,所以即使在水里也不扭动身体。

老粮升用力一甩,把鱼摔到岸上,然后继续往前摸。这时候他下巴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抖起来,自己都能听见“嘚嘚嘚嘚”牙齿互叩的声音。尽管牙齿已经咬不到一起了,可还是咬牙往前摸。鲤鱼,草鱼,鳝鱼,还有什么不知道名字的鱼,一条接一条被甩上来。原来,根据年轻时候钓鱼的经验,老粮升判断这水塘里头有大鱼,可是自己家里头没有渔网了,就只能用手抓。先用石头砸进去,把鱼都吓进洞里头,然后就这样,一条一条摸上来就好。河水冰冷刺骨, 等爬出来的时候,老粮升几乎没力气蹭到自己衣服那里了。最后好不容易扯过大床单,把自己擦干净,套上棉袄, 手指头实在不听使唤了,连棉裤都套不上了。要不是庄里头有人往地里头送粪,远远的看见了,大概老粮升冻死在河边也没人知道。

后来当家里头小娟和秀才都跑过来,往家里抬的时候,老粮升还指着他的鱼,可是已经说不出话了。还好邻居帮忙,两只大菜篓子装的满满的,还剩了几条用柳条穿着送回来的。回到屋里的老粮升已经又被脱下棉袄和棉裤,家人一起,那毛巾浸了凉水,拧干后开始在前胸后背,大腿,胳膊用力擦。秀才一边给爷爷擦后背,一边擦自己的眼泪。“爷爷,你千万别再这么做了!你要是---”秀才真说不下去了。紧接着灌进去一大碗姜汤。好容易擦的皮肤泛红了,就浸了温水擦,一直到最后浸了热水再擦。老粮升这时候才有力气开口:“爷爷没事儿,你别担心。”秀才眼圈红红的,“爷爷,你别这样了,你要再这样,这婚我不结了。”老粮升嘴里应着好好好,可是秀才还是放心不下;“爷爷,秀禾她---”秀才一着急,把未过门媳妇的小名都说出来了,“秀禾她也知道咱家的情形,她要是介意,早就退婚了。”

“就是。”小娟和四妞也随声附和,直道老粮升答应以后不这么做了,大家才松了口气。不过第二天一早,老粮升就打发小娟和四妞推着鱼去了汪镇。好在这次以后,老粮升老老实实在家休养了一阵子。一转眼,就到了三月下旬了,小娟早就把该洗得,该擦的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三月二十一晚上,伍叔收工回来,递给她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包铜钱。“我前几天做活挣的,还有一些是提前支的,给小东家娶媳妇用的。”伍叔乐呵呵的搓着手笑。小娟愣了一下子,急忙把布包递回来,“那怎么成,他叔,你自己留着---”

“我留着做什么,有吃的,有住的,小东家用吧。”伍叔坚决推回来。也是,他自从十六七岁来到满仓家,现在已经四十一了,来的时候还没秀才呢。自己又没孩子,秀才小的时候,是成天被他抗在肩膀上头玩的。春天收工回来,带一把紫红的桑椹,秋天带一捧甜甜的野枣子。看着秀才吃得香甜,自己心里别提多开心了。有一回,秀才不知听谁说的蜂蛹又香又甜,伍叔就趁田间休息的时候,找到了蜂巢,扎了半干的草把,点着了用烟熏,把野蜂熏跑了,摘下蜂巢,回家炒了蜂蛹给秀才。自己被蜇了好几个大包,那时满仓还是一叠声的骂,骂完了秀才骂伍叔。伍叔一边听着,一边还悄悄问秀才,“好吃不? 好吃叔再给你弄。”后来还是小娟狠狠的说了秀才一顿,才没了以后的续集。

推辞不下,小娟只好收了钱。从来没听说长工赚钱养东家的,这也算是于家庄的奇闻之一了。当天晚上,老粮升和伍叔为秀才的婚事合计了好一会子,才回的厢房。第二天就是三月二十二了,一大早,两个人就推着车子,顺着东河往下游走去。走了差不多二十里吧,就到了母猪河入海的地方了。母猪河得名是因为支流很多,像老母猪奶头很多一样。因为当地的方言,“老母猪,十八个奶,走一步,甩三甩。”所以这母猪河水量挺大,入海口的地方和海水连在一起,也有潮汐的变化,颇为壮观。这里的鱼虾,因为是两和水,所以味道特别的鲜美。尤其是一种跳虾,个子不大,小蚂蚱一样,能从水里头跳出水面一尺多高,可不知道是怎么跳的。这跳虾的味道,鲜美无比。而且煮熟了以后,颜色鲜艳欲滴,和最红的胭脂有一比,所以又名胭脂虾。老粮升和伍叔忙活了整整一天,推着慢满满车子鱼和大半篓子跳虾,心满意足的回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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