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虽小戏不小
——看电影《大饭店》（Grand Hotel）
一部名副其实的老电影，响亮的配乐，黑白的画面，缓慢的镜头，认真的表演。没有张扬，没有噱头，平铺直叙地讲述一个故事，中规中矩地刻画几个人物。这样的电影没有因为它的简约而被岁月淘汰，相反倒是历久弥新，越来越有生命力。一部影片历时80年之久，还能够被观众看进去，并且还能被深深地感动，这样的片子肯定就是一部经典之作，它的价值已经超越了时空，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眼前这部以《大饭店》命名的影片就是一部这样的作品，它诞生于1932年，曾荣获过第五届奥斯卡奖的最佳影片桂冠。用现在的话来说，这是一部小制作，小成本的电影。全部的故事都发生在一个大饭店里，整个剧情也都浓缩在24个小时的时间里，因此这又是一部典型的室内情景剧。可是剧情却是相当的跌宕起伏，片中人物又是被刻画得性格迥异，很是生动。他们的表演，他们的故事都令人过目难忘，印象极为深刻。
这是一间豪华宏大的旅馆，坐落于德国的大都市柏林，名字就叫作“大饭店”（Grand Hotel）。影片中的几个人物，来自社会的各个方面，他们是这里的房客，也是这里的匆匆过客，可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在这里上演着各自的，也是彼此交错的剧情。演绎着不同的，命运各异，却又互有关联的故事。这里面有美女，有舞蹈家，有工业巨头，有得了绝症的病人，还有旧时的贵族。有商业上的尔虞我诈，也有人格上的傲慢无礼，有道德上的堕落沉沦，也有心理上的悲观厌世。旅馆里的小天地，显然也是一个小社会。那里的众生相也是各有特色，异常典型，绝不亚于旅馆外面的大千世界。
尽管每一个人物都有故事，每一个人物也都是一出戏，可是在每场戏中作祟的却都是金钱。最后又因为金钱发生了一场凶杀案，致使一个总是彬彬有礼的绅士失去了身家性命。不过，也有一个例外，舞蹈家，一个俄国前贵族的遗孀，她的闷闷不乐就与金钱无关。她的不快是因为失去了爱，失去了原有的生活。后来在大饭店里她遇到了让她为之怦然心动的人，所以她才开始变得快乐了起来，又燃起了对生活的热情与爱情的渴望。可惜，她的时来运转就像一场梦，她还没来得及拥有就失去了。她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她心急火燎地赶去见她心上人时，等待她的一定是重新回到痛苦的漩涡当中，并无力自拔。
影片中的男爵，是个关键人物，也是一个悲剧人物。他虽然风度翩翩，却是一个被人操纵的宵小之徒。他也很矛盾，如果他不是太有同情心，如果他的良心不是与他的所作所为有那么大的反差，他也不至于死于非命，以悲剧收场。但是话又说回来，正是他内心深处的这种矛盾与挣扎，才让他多了不少的人情味，也赢得了人们的尊重与信任。如果他真的要是从外到里都坏透了，人们也全然不会对于他的死有那么大的惋惜与同情。这是一个能够体恤和关怀弱者的人，至少比那个工业巨头要有情有义，有人性得多。而且这个人因为爱，居然向舞蹈家坦诚了一切，精神与勇气都是可嘉的。然而，他毕竟陷入太深，已经无法悬崖勒马了。
那个得了绝症的病人是一个小职员，也是那个工业巨头的手下。他唧唧歪歪地，恨不能在死前花光手上的每一分钱，他的人生观很有趣，但也是毫无疑问地很自私。他一生省吃俭用地活着，年过半百后，却因为得了不治之症，就要在短短的几周时间里把自己的积蓄全部挥霍掉。他本来是留有遗嘱的，因为这个变故就撕毁了遗嘱，变成了一个在死前说什么都要过上花天酒地生活的人。一个人的人生观是需要十数载才能够形成，毁掉这个人生观竟可以这么快，好像一个闪念间就能完成，真是不可思议，幸好不是人人都是这样，否则的话那也太恐怖了。
在这几个房客中出现的那个美女，是工业巨头雇来的速记员。她，有些另类，也颇为时髦前卫，其实因为收入很微薄，她的日子很清贫，每天只能吃上一顿饭。可是从她动的心思来看，如果说她是虚荣的，也不为过。如果说她是贪婪的，也不冤枉她。可是她还是把爱看得很重，她宁肯使用小手段以爱的名义钓得一个金龟胥，也不愿意轻易为了几个小钱而委身于随便一个什么样的男人。男爵之死，令她伤心至极，可见她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
可是转眼间她又与那个日暮途穷的小职员一拍即合，立即陪伴着他，前往她做梦都想去的巴黎了。她的实际让她看起来很过分，可是在金钱至上的社会里，又怎能对她有更高的要求呢！她一不偷，二不抢，三不骗，就已经很好了。她只是利用她的青春与姿色与人交易，借以换取她想要的快乐或者是虚荣，即使是短短的几天，她都不在乎。一个人一个活法，她的人生她做主。只要她愿意就好，只要她没有伤害或危及到他人的利益就好。看到她离开旅馆时那个兴奋的样子，真是让人不胜唏嘘。资本主义提高了劳动生产力，也相应地改善了人们的生活水准，可是也确实迷失了一些人的心智，断送了他们的朴实与本分。
男爵的尸体被包裹着抬出了大饭店，人声鼎沸的饭店大堂里，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个细节。目空一切的工业巨头被警察铐走了，熙熙攘攘的饭店大堂里，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个细节。接着小职员与速记员也风风光光地离去了，他们引起的一阵骚动，也很快被新来的一对男女所带来的一股新鲜劲儿所取代。这座大饭店就像是一个舞台，舞台虽小戏却不小。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每分每秒都在上演着一出出人生大戏。虽然有时也显得煞是光怪陆离，五光十色，但这毕竟就是人生，是生活真实的一种折射。
眼下这群小人物的故事就很出彩，也颇具代表性，观众从他们的遭遇中，或是有所思索，引出几番感悟；或是心头一震，涌出几多感慨。一心要勾引速记员的工业巨头，因为杀人而功亏一匮。从没对速记员有过非分之想的小职员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速记员心甘情愿地跟上了他，两个人成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玩伴。这种结局也颇有一点必然性，凡事能否心想事成，处心积虑者十有八九是达不到目的的。这也是俗话所说，人算不如天算了。如果那个所谓的工业巨头能够稍安勿躁，多少有一点平常心，收敛一些暴戾之气，他的结局也就不会那么得惨。死去的是男爵，得不偿失的却是他。
影片的寓意也正是以小见大，无声地印证了一种事实，那就是不管时代怎样变迁，人性中的基本面是不会改变的。如果把这个故事重新翻拍成当今的电影，相信所有的剧情都不需要进行重大的改动，只是把服装道具变化一下就可以了。因为世人的价值观，包括人们的追求与崇尚，信仰与信念，并不会因为时代的不同而异化。表现在道德底线与行为准则上，也更是别无二致，没有显著差别。所以今天的观众看这部老片子时，不仅不会产生隔阂与陌生之感，反而心中还会升腾出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之情。
物换星移，沧桑巨变，影片中的角色与扮演他们的演员肯定都已作古了，可是这个故事却留了下来，故事中的人物也留了下来。他们好像就活在当下，他们鲜活灵动，就在我们近前。举目一望，果不其然，《大饭店》还矗立在那里，巍然不动。大饭店里的人生大戏，还在夜以继日地上演着，在这无数的大戏中，这出戏被定格了。它被同时代的人围观、品评、津津乐道。再被后来的人欣赏、回望，深情感叹。当艺术成为一个时代的某种缩影之后，它的存在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越发有价值了。影片《大饭店》就是其中的一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