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海归

开往机场的路上，老公和我几乎一路无语，听着收音机里天气，路况，新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报，我们始终找不到切入的话题。

每次老公要回国的前一两天，我们的关系就会有些微妙的变化，平日里习惯了真真假假的吵吵闹闹，此刻突然意识到就要分别了，两个人就会突然变得客气起来，很多平时不经过大脑的话，这个时候都会小心翼翼地过滤一下，尽量不啰嗦，就是啰嗦也会比平时啰嗦地委婉一点。突然的相敬如宾，反而让两个这么知根知底的人变得陌生，不自在起来。

其实前些年老公在美国工作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两边跑了。那时候他回国，全家人是皆大欢喜，孩子们盼着他带礼物回来；我父母呢则是觉得女婿不在家，这个家就他们说了算了；我呢觉得小别胜新婚，两个人在一起吵吵闹闹的让我心烦，走一段时间能让我清静会儿。现在他正式决定辞去美国的工作，回国发展了，看着他拿出家里最大的箱子，往里放着春夏秋冬的衣服，鼻子就开始发酸，以前回去出差，就装一两个礼拜的换洗衣物，现在觉得他是要把家搬回去了。

机场到了，老公从驾驶座下来，打开车箱，拿出行李放到地上，我下了付驾驶座走到他身边，前段时间这些年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的父母回国并且决定今后都不再来了，现在老公又回国工作，家里一下子就走了一半的人，我突然悲从中来，忍不住冲上前搂住他的脖子哭起来：“你们都不要我了，爸妈走了，你也走了，就剩我一个人还要带两个孩子。”

我觉得自己像个弃儿，都没人要了，于是自怜自艾地趴在老公的肩膀坚强的流着泪。老公对我这样的分别方式早就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惊了，每次送我妈我爸我姐走我哭鼻子也就算了，我是那种就连送我要好的朋友同学走都会忍不住抹眼泪的人，可能泪腺长得比较发达吧。

他伸出手臂环抱着我像我爸一样慈祥地说：“乖，在家把两个孩子带好，下次回来给你买BMW，7系贵了点，5系3系你就不用客气了，啊？”

我泪眼婆娑地看见不远处有几个面无表情的中国男人对着我们侧目，我看不出他们是中国来的访客呢还是像老公一样的海龟，看就看吧，我又不是范冰冰章子怡，在机场搂着一个男人哭第二天就要上头版头条，我大不了上他们那没有几个点击率的博客：“在某某机场惊见雷人一幕，一中年妇女像情窦初开少女一样，和貌似她老公的人难舍难分。。。” 我才不在乎呢，我就当他们是隐形人，决定将撒娇进行到底。于是继续娇嗲地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废话：“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就是不要你走。”

老公是个心软的男人，我知道我不放他走就算飞机起飞了他也不会催我松手的。他拍拍我的肩膀又开始第一千零一次的啰嗦：“自己在家要当心点，晚上要记得把门窗关好，警报器别忘了turn on，厨房的窗要使点劲推，听到click一声了才算锁死了。。。。。”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么不放心你就别走啊。”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很自私，我的眼泪都是可怜我自己而流，于是我立刻换了付嘴脸，“假惺惺”地温柔地说：“你一个人在外，我不能照顾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喔。”

话题转到老公身上，老公一下子轻松起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心里暗想，他说不定是想说：“你放心，我在那边快活着呢。”

这时旁边又开来一辆车，下来一个和老公年纪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看样子也是老婆来送老公回国的，只见两个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老婆连车都没下就直接把车开走了，我猜这男的一定是回去出差的，以前我送老公出差我也是这个样子，临走还不忘摇下副驾驶座的窗子，恶狠狠地丢下一句：“回去少去那些风月场所，别惹一堆病回来传染给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猛踩油门绝尘而去，后视镜里看见他仍然站在行李中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车尾巴，他这个样子总让我联想到老旧的电脑敲了回车键以后硬盘叽里呱啦响了老半天也算不出结果，他的脑子里的CPU一定算不出刚刚这个疯婆娘又在说什么疯话。对我来说，以前送他回国出差和现在送他海归，离别时的心情有着质的不一样。

晚上接了孩子们回家，我知道老公早上送她们上学路上两个人都哭了，我们三个人心情都沉甸甸的走进异常冷清的家。吃晚饭的时候，小女儿天真无邪地说：“我今天在教室里一直看墙上的钟，10点的时候我知道爸爸要离家去机场了；1点的时候我知道爸爸的飞机要起飞了，爸爸现在应该在Japan上空吧，再过一会儿要到中国了。”大女儿埋头吃饭不作声，可一颗泪珠悄悄地滚落到饭里暴露了她的心情，我心痛地抚摸着她的头说：“再坚持一两个月，爸爸回来会买礼物给你。”女儿抬起头时已是满脸的泪：“我不要礼物，我要爸爸在家。”我不想跟她说一些诸如爸爸也是不舍，可为了他的目标他必须努力之类的大道理，我只温柔地说：“你想想爸爸回来的时候我们是不是都特别高兴？我们都舍不得爸爸走，可是爸爸一直在家，我们就没有再见面时的快乐了，对不对？”

离别的不舍是为了换取重逢的喜悦，这也许就是老公海归给我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