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飞行
陆子建、小洁和那位任硕士的妻儿,及任硕士的大舅子哥嫂,那位姓林的妻子从自己工作的省内单位也借了辆面包车,两辆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奔赴了机场。检查了飞机票,大件行李都先发了货,只剩下小件行李随身带着,大家开始等机,同时开始和亲人告别。
陆子建的家人都不在北京,之前他们已经回过他的四川重庆老家,和小洁在河北的家人也都见过面,这小两口不用和别人掺和,只在一隅粘在一起耳鬓厮磨地说着话。那边任硕士的妻子正和其哥嫂说话,时不时看他们一眼,生怕他们撂下她娘儿两个自己飞走了。直到看见两个人开始悄悄地接吻,方扭头不看了。上了飞机,他们坐在靠窗的一排位置,都是第一次坐飞机,当飞机开始启动,并呼啸着离地飞行的时候,陆子建心里非常害怕,他双目直视,看着前排座椅乘客露出的半片黑发,大约衡量着飞机离地的高度。这时那硕士的妻子低声说了句:“老天保佑。”转眼看见她用胳膊搂着孩子好像在念叨着什么,她的孩子却没有害怕。陆子建觉得好笑,自己却不好意思这么明显地求谁。这个时候,不管是谁,都没有任何伟大的人生念头,只有祈求上天的恩惠并事后谴责自己的愚昧了。
飞机上升的过程中身体会感到有些压迫,觉得喘不过气来,等到完成了一定高度平飞的时候,人就和飞机一起平衡起来。上升期间如果憋闷想吐,就大口喘气,并把前面座位背后兜里的呕吐袋拿到嘴边防备着。陆子建读了坐飞机的小册子后对任硕士的妻子说。
一路上,陆子建对这娘儿两个倒是尽心尽力地照顾着,特别是到东京转机时发现飞西雅图的飞机取消了,当时他们第一次坐飞机也不懂,后来听说完全可以让航空公司安排住宿和吃饭。他们却像在国内赶火车一样自力更生寻找新的航班。终于找到了一架日本航空公司飞往旧金山的飞机,这么一来,他们就还要再转一次 SanFrancisco, 这个老话还叫“三藩市”的城市,陆子建没能出机场去看这个大名鼎鼎的城市,他们在机场里转悠了好半天,大家都要在这里入关。
入关的时候陆子建非常顺利,但任硕士的妻子小林带着孩子就有点罗嗦,因为她和其夫分别一年多了才来美国,让那个大个子红面皮的官员满脸狐疑,觉得很不可思议。分开这么长时间不见面的夫妻,这种婚姻在中国人看起来再平常不过,但美国人看来是不能理解的。所以那个海关的检察官便一再问小林道:“你为何这么晚才来美国和你丈夫团聚?”小林不明白,待陆子建翻译过去之后,小林沉思了一下,本来想说自己的工作单位不放行,第一次她丈夫寄来探亲材料,小林的领导说单位规定夫妻分别不到半年者不允许请长假期。小林哭了一通之后等了半年多,丈夫又寄来第二次探亲的材料,这次单位放行,但美国大使馆却不放行了。第一次签证没通过,小林又抹了回泪,拖着年幼的孩子返回省内准备充足大使馆要求的银行材料,这一下又耽误了两个月。第二次去北京签证,小林和儿子找了间地下室的旅社,图的是离使馆很近,步行一站地,带孩子就算溜达着玩了。再说不是出差旅费住宿都不报销,怎么省怎么来。
进了美国大使馆,小林志在必得,随着九曲十八弯的队伍往前去,终于到了几面窗口前。叫她递材料的是位中年老美男人,小林领着孩子刚在等待线站好,那老美就冲她勾了勾手指,小林抱起孩子过去,很自然但又深思熟虑,她把孩子放到宽边窗台上,一手扶着孩子一手递进去所有的材料。老美认真看完,又笑眯眯看着小林的儿子,字字清晰地问道:“小朋友,你很可爱,你和妈妈到美国去干什么去呀?”小林听到完全另一个世界的人字正腔圆说着自己国家的语言,有一种好像自己家养了多年的碧眼猫突然说出人话的错愕。孩子按着妈妈教好的话脆生生回答:“看爸爸去。”那人迷人一笑,顺手在小林的材料上盖了章。小林回到自己生活的城市,工作之余就采买出国用品,又请假到两边父母老家省亲告别。终于,领导和小林谈话希望探亲假一过就回国继续工作,小林自然答应着。处里还不错,专车送小林母子到北京坐飞机出国。算算和老公整整分别了一年两个月,这么着,小林才渐渐耽搁到现在。但这一时半会儿怎么能解释的清楚?小林只好说自己的父亲得了心脏病,所以耽搁了。陆子建翻译过去,那红面皮的官员便在小林的护照上啪地盖了个图章。
小林的父亲真有心脏病,不过已经得了好多年了。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穿的太多,还是因为机场的暖气开的太足,陆子建和小林娘儿两个都热得不行,陆子建脱了外面的羽绒服,脱了毛衣,只穿了件衬衫。小林给儿子脱成单衣,自己却还穿着毛衣,带来的两千美元揣在内衣的兜里,不敢再脱。陆子建领着这娘儿两个,手里拖着拉杆箱,还背着小林的一个背包,小林一手拖着儿子,肩背手提着两个背包和小箱子,胳膊里夹着娘儿两个的羽绒服,离开了入关的大长龙,拖曳着往登机口去,走过长长的甬道,遇到平行的电动行步机,小林娘儿两个必定上去歇会儿。陆子建走的比较快,那娘儿两个便撵的辛苦。
陆子建对飞机的兴趣已经从这漫长的一夜飞行中消失了,那一夜的轰鸣让人不得入睡。回顾自己出国的旅途,他觉得自己更像一个拉家带口,形色狼狈的中国农民,到美国打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