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造作

我喜欢无聊的事情。而且,我只做我喜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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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作

凸哥在美国有自己的公司,出任董事长兼CEO兼车间主任。公司生产婴儿奶粉。产品是凸哥亲自命的名,叫:Super-BamilderBamilder就是BabyMilkPowder。提起这个创意,凸哥特自豪。毕竟凸哥做过分子生物学的postdoc,英语下过一番苦功夫,光6级就考过12次呢。但开始产品在美国根本卖不动,只是后来在中国卖火了。凸哥可发大了。从此凸哥特爱国,受不了别人说祖国不好。凸哥说,咱中国人还是赚中国人的钱踏实。对了,在中国人们把这款进口奶粉简称SB奶粉。白领都特自豪地说,“我们家孩子可是喝SB奶粉长大的。”但土豪对此很不屑,因为他们自己喝的都新鲜的人奶,土豪的孩子喝的是凸哥的一款高端旗舰产品,名字也是凸哥自己起的,叫:Ideal-Super-Bamilder

但我要说的事情是这样的。凸哥的员工曾问我,为什么凸总总是批评他们“造作”?员工也都是生物博士毕业,有的还做过postdoc呢,但搞不明白做个奶粉怎么就造作了?我就说,“唉,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

 

二十多年前凸哥在上大学,就是那种坐在热闹的聚会上不停地嚼花生米喝啤酒毫不在乎地大声讲黄色笑话,但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一个孤独,倔强,一肚子忧愤,但毫不妥协的典型的有点理想和小才华但还没有女朋友的年轻男性大学生。这让那些白天里有些迷迷糊糊但晚上睡不着觉的喜欢文学艺术的女同学们心里暗暗喜欢,但不敢对他说,成天憋得挺难受的,可是从心里觉得这样摧残自己特美好。

那时凸哥个子还是现在这么高。但那时他总是对人说自己身高1.75米,当然来到美国后填表时就写1.70米了,怕再添1.75米入不了关,或者被遣送了。其实那时和这时,凸哥都没撒谎,因为那时凸哥还没有谢顶呢,那时凸哥有着一团浓密的黑发。但也就是因为这样,秃哥就不爱惜自己的头发,岂止是不爱惜啊,就像对待自己身体别的部件一样,特摧残,也可能是装酷吧。总之,不是像现在这样,开董事会间隙或者坐在马桶上,都还时不时要从西服兜里掏出小镜子、小梳子,梳上两下。如果有大镜子,他还要用两只手悉心抚顺头上那几根宝贝秀发,很珍贵的,都是有编号的。所以看镜子时用的都是那种特别异样的眼神。但在大学时,凸哥从来不梳头,一两个月洗一次澡,偶尔心情好时,睡前漱漱口,然后把脚翘到水池上用冷水冲一下。可那时一年里,能有几次这样的好心情啊?那时老是在思考:国家都成了这个样子,而人类的出路在哪里呢?

我们那时都这样。

但有一天凸哥突然变了,就像突然得知自己患了绝症似的。凸哥开始洗头了!还在头上分出一条笔直的缝,分的不直都要重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每周洗两次澡,而且洗澡时还老爱唱歌呢,也不管旁边那么多赤裸裸的男人都看他,自己一边搓一边唱,还唱得特抒情特悲伤呢,尤其是在公共澡堂里,那歌声听起来是恐怖的;到了晚上,天天要用42度的温水洗脚;要用广州黑妹牌牙膏刷三次牙;而且凸哥还穿上西服了,而且还打上了一条领带呢;上大课时坐在教室正中,我们都簇拥着他像是簇拥着一位王牌教授,老师进来也是一愣,那天讲课他显然有些紧张,可能以为教委在搞暗访吧,但也可能都自惭形秽了呢。

凸哥告诉我们他恋爱了。那时我们才明白。凸哥笑了,我们也笑了,但我们笑的不自然,因为看到秃哥笑时露出的门牙特别的白,还闪着光呢。说实话我们不是太适应。但接着凸哥告诉我们他的女友时,我们才理解为什么凸哥会有这样像回光返照似的变化。原来凸哥的女友是隔壁服装学院的小翠儿,校模特队具有接近专业水准的业余模特。在学校文艺晚会走台时,我们激动得都嚎叫了,还有人往台上扔空酒瓶子呢。我们和小翠儿特熟,虽然白天不说话,但做梦老见面,梦里小翠儿可随和啦。但是我们当然就不笑了,哪还笑的出来呀!晚上很多男生都到操场来回踱步,考虑着同样一个问题:

我们这个国家的出路在哪儿?

后来凸哥和小翠儿那个了。凸哥将自己的童贞奉献给了小翠儿,小翠儿就接收了。你懂我的意思吧?也就是说不是交换,只是一种单向性的奉献。凸哥一度苦恼过,但很快就想通了,而且更高兴了。因为从此小翠就不仅是他的初恋甜心哎哟我的心肝宝贝儿,而且还具有了知心大姐精神导师的性质。小翠儿比凸哥大两岁。更重要的是,尽管凸哥爱讲黄段子,但对于女性的生理解剖并不熟悉。我们从小生活在农村,而在上生理卫生第七章时,凸哥正好住院做手术,包皮环切。包皮被切掉后,凸哥回到班上时,步履相当轻盈,人也显得神清气爽,可当知道我们已经学过了第七章《生殖系统》后,立即就萎顿了。因为为了防止大家学坏,老师发教材时把第七章给撕了。我一直向凸哥解释,其实老师什么也没讲,而且这章不是考试内容。可凸哥就是不相信,从那以后,凸哥相信命运了

但命运弄人啊!有一天小翠儿和凸哥分手了。那天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们哥儿几个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不约而同地,打的菜都特别的好。其实,那时生活困难,平时大家都挺抠的,很多人都戒自己买烟了。我们都是那种别人请客时胃口特好,别人付了账后埋怨声特大的那种人。哎呀,你怎么这样啊,不是说了我来付嘛!你下次这样我可真跟你急啊!大家在一起吃饭时,就分析这个事,一致认为小翠儿把凸哥给抛弃了而且抛弃得特残酷。我们都为凸哥惋惜。我们说了很多小翠儿的狠话,说了很多同情凸哥的温情的话。后来有一个人说,唉,谁说的凸哥被甩了?我们就急了,说:你别打岔啊你。你怎么这么讨厌啊你!你还有人性吗你?你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啊你!

过了几天一个周末,凸哥请哥们儿几个喝酒。我那时正在房山实习呢,特地骑了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赶回来。见凸哥前,我们几个先聚了一下,谈到了人道主义,马克思的资本论,奥斯威辛,和唐纳蒂安·阿尔丰斯·弗朗索瓦··萨德侯爵的几部作品。然后一致认为,晚上要好好安慰一下凸哥。但没想到晚上凸哥心情很high,一直在讲黄段子。说真的,有点扫兴。没有必要装得那么曼嘛!再说作为朋友我们也有同情凸哥的需要嘛!

后来凸哥醉了。大家散后,他一个人趴在床上,咬着枕头呜呜地哭,最后终于模模糊糊的说出了他心里的委屈。他说,小翠儿太造作

而那时,天都快亮了。我正骑着车使劲往回赶呢。第二天我在急诊值班时睡着了,是一个就诊断患者把我叫醒的,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啊?

凸哥醒了以后,想起昨天的表现,对自己特失望。他骂了自己说,造作

从此凸哥就再也离不开这个词儿了。当我失恋向凸图哥哭诉时,他只是不屑地说,造作;当期末考试他回答不上来时,他咬着笔评价老师出的题时说,造作;当在学校食堂排长队买到馒头却总觉得给自己的比给别人的小时,他说的是:造作!当走在北京的街上突然刮起风沙,别人都捂着脸转身,凸哥依然不为所动,昂首向前任狂风吹乱他的秀发,那时凸哥说的还是:北京的天真“造作”!

凸哥毕业后来到美国,混出头了,有钱了,40多岁时终于找了一个美国白人女友。这次真可以四十而立了。他们做爱时凸哥特兴奋,特认真,甚至每一下动作都充满了感激之情,好像是美国人买了中国大量要崩溃的国债,凸哥正在为祖国做出一点补偿呢。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凸哥上一次做爱还是和小翠儿。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而且,凸哥一直不喜欢自己跟自己玩儿,觉得那样太造作。所以那夜,凸哥堪称神勇,根本不像是40多岁的人,唉,根本都不像是人了,简直就像中国的玉皇大帝跟一个美国的女人在拼命,女友直喊:OH,MY GOD!后来凸哥总算停下来喘口气儿,这时美国女友说:你真是个,ANIMAL!那凸哥哪还受得了啊!抡起棒子就又上了。那时凸哥都想到了董存瑞和黄继光了。这说明压抑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最后结束时,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了,凸哥终于小声地喊了出来两个字,造作?不是,这回喊的是,爽啊!本来是想大声吼出来的,还想去裸奔呢,但实在太累了,爬都爬不起来了。毕竟岁月不饶人啊!凸哥没说晚安就睡着了。

一般过了40的人,性是困难的,爱是容易的。但凸哥不,凸哥性仍然是容易的,但还是觉得爱怎么这么难呢!这一方面说明凸哥注意锻炼身体,另一方面说明,凸哥心里面还有一丝浪漫的想法。对于美国女友凸哥其实是有些失望的。因为他知道美国人吃饭讲究AA,但他要请女友,女友说她可以付钱,凸哥说他要请。女友问,you sure?凸哥说,suresure。本来凸哥想在她再一次推辞时就给她个面子AA了,没想到她说ok,于是,凸哥也只能说OK。女友的okrefer to okay,凸哥的OK,自然是指偶靠啦。不是钱的事,是文化上的隔阂。一言难尽啊!凸哥成功了,也有钱了,但却觉得一切都没意思。他知道自己是造作!

可那时,凸哥真的是想小翠儿了。他想:

那时候,他们相信爱情,相信纯真,相信夜晚星星发出的光;那时候,考试时他们也会打小抄,可是心里想的是以后在生活中要做一个正直的人;那时候,小翠打工挣了钱,会请他坐在学校门口的小铺里喝上一瓶凉凉的冰镇啤酒,还会为他叫上一盘香喷喷的炒鸡丁;那时候,他们都没有什么钱,但每天下午都会一起并排在操场上跑;那时候,每天傍晚能听到学校广播站隐约传来的悠扬的歌声,让他们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时候,他们曾在星期天的清晨骑着自行车上路向着西山消失在淡淡的雾霭中,回来时看见了满天的繁星和远远的灯火;那时候,他们曾经约好十年之后,一起去看海;那时候,周末他们曾看录像看个通宵;那时候,一到期末考前,小翠儿会为他占座,他们一起看书盼望着考试快快地结束自己能顺利过关,两人一直到天亮才往回走;那时候,曾有过一个寒假他提着大包小包送小翠儿到车站,火车开走后他一个人回到学校时,就觉得校园特别的空旷;那时候,他们亲吻抚摸心砰砰地跳,但有一种再也没有了的特别的感觉;那时候,他第一次看见了女人全裸的身体,他想到的不是性交、口交或者肛交,他想到的的的确确是皎洁,是光润,是蜿蜒起伏,是优美,是圣洁,是难以相信让人窒息的奇迹;那时候,高潮来临他们就说出了许多永远,永远,永远,永永远远到永远;那时候,他的确是听到了小翠儿告诉他,我爱你……

20年后凸哥终于又醉了,酒精像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他,像在撸着一只大萝卜,让他20年来蓄积的情感,再也无法忍耐全都喷射而出。凸哥醉了,他终于承认了,他这20年来一直也没有能够忘掉她,他其实还是在爱着她,因为她是他的初恋,他的甜心,他的哎呦我的心肝宝贝儿,因为她还是他的知心大姐和他的精神导师,因为这20年来他所有的梦中的女人都是她,是她,都是她……

20年后凸哥又哭了,他骂自己干嘛要那么倔强?干吗要那么装逼?装得自己特强大?装得一点也不在乎?干嘛小翠儿要走时就不能服个软儿?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告诉她他也需要她?服个软儿有什么啊?这么多年来在外面还不是天天忍气吞声低三下四装孙子吗?那为什么对自己爱的人反而倒不能容忍了?凸哥想小翠儿现在在哪儿啊?她过得真的幸福吗?她是否还会记住他?她是不是早都把他都忘了?

凸哥又哭了,咬着枕头呜呜地哭。他想就算他服软了,挽留了,但真的他就能留下她吗?那么美好的感情真的能长久?也许这样的结局才是最好;也许真正相爱的人都生活在过去;也许曾经爱过的人们不是死于孤独就将死于心碎。

于是,凸哥在迷迷乎乎又开始念叨,但这次没有再念叨小翠儿,这次是说:

生活为什么总是这么造作呢!

 

影云 发表评论于
哈哈哈哈,这篇太幽默了!忍不住大笑;但最后的怀念却是如此的美,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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