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六种白

微笑按： 这组诗居然写了一个冬天。想起波兰诗人扎加耶夫斯基一句话，“我写得很慢，仿佛我可以活两百年。 ” 我道不孤矣。又：本来想写色彩，写灵动些，最后写成人生六个境界。真是画虎不成啊。



0.
这个清晨，我和一首《邶风》
重温一场初雪

它们景行行止，近前
一千种欢喜的样子

就像初见，你我
就像语词，第一次言说

未经雕琢的北风
吹拂着未经雕琢的笑容

水银柱还可以下降更猛些
十指紧扣的手暖和着呢

广袤繁殖着广袤，你我同行
所有的方向都是回家的方向

红狐在野，乌鸫绕飞
看见白驹，青牛，紫凤，苍梧

它们是雪的六种白吗



1.
地平线上蒸发着光
一匹白马猛烈止住四蹄

它可能记起了自己
除了奔驰，除了过隙，除了忽然而已

还需要别的

忘掉自己的天赋，也许
是这一生唯一要取得的成就

于是，它看见汗津津鬃毛，落满小蝴蝶
看见雪的第一种白



2.
一夜之间，风刀雕刻出所有落去的花
不增不减，这些形销骨立的树何曾有过凋零

且行且驻，路旁细节摇曳
每株草木都有一个眼睛的故事

林中积雪没踝，一本未读的书
但已有一只红狐先踏雪跃过

它时隐时现，一朵奔跑的花朵
更深之处，蓝松鸦在歌唱

是哪位富豪买下这片山林
而一位途经的旅人，却得到它的美

路过，或许是一生中唯一的拥有

看见，比兴的灵物
看见雪的第二种白



3.
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你还在远方吗
那家临海的小旅馆

对，你提起过冬天的海
那些冻住的浪涛，一个人的沙滩

风不时到来，打听
一只沉船的下次启航日期

嗯，你已无法写长长的信
故乡每日有许多地址注销

但青牛永不会走失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雪，一直飘着
在海上燃起蓝火焰

我看见你了
眼中亮着雪的第三种白


4.
雪，骨肉均匀，带着跃跃一试的欲望
每年，来到圆缺并存的尘世

彻彻底底，只有一次
扑向各自际遇，那些未知的结局

为着一阵短暂疾驰的永恒
爱着终有一散的事物，将它攥紧

又将它放手，放手
品尝命运的盐粒。此刻，

雪，飘落下来，落在仰望的脸上
滋滋地化为蒸汽，化为紫凤

化为雪的第四种白


5.
雪，块然独处
内心有高地和低谷

一截冷寂松木，在雪中呈露
如同消瘦面庞上，那突兀的眉棱骨

劈开其某时某刻的内部
金黄的质地，果然与利斧相匹配

让它噼啪燃烧，散发好闻的气味
无人共鸣，安之若素

那袅袅炊烟，苍梧之色
雪的第五种白


6.
黄昏了，点起灯
窗外，朔风劲且哀

上有令乌鸫喜悦的寒冷苍弯
闪烁着无物，没有尽头

而其下，那些曾经努力辨认的
参差不齐事物，现都已无名

雪仍然下着，庇护着
天地已血脉相连

草垛的睡，鸟儿的睡
都是深醇的，并发出梦呓：

“采薇，采薇，去年已逝
请再来，再来，再来”

如此甘美之黑
是雪的第六种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