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周年祭之前, 没能有比张洁的书题更贴切的了。
噩耗
2月9日晚上,2013年,一个永生难忘的日子,一个举国欢腾,合家团聚庆祝大年三十的日子,而我就在那一日,成了没娘的孩子。一个几天前还和我侃侃而谈,大谈旅游计划的人。一个一天前还和我哥商量大年三十怎么过的人,一个年年体检健康,没有任何心血脑慢性病的人,居然可以说走就走。带着对尘世的深深眷恋,对儿女先生的万般不舍,撒手归西!这怎么能叫我们不伤心欲绝,肝肠寸断呢?我匆匆订了机票,收拾了行李,躺到床上想休息一下。由于巨大的伤恸和惊惧,只觉得心脏仿佛在胸腔里缩成一团,只有收缩,没有舒张,压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尽管盖着鸭绒被,却全身????凉。一夜流泪到天明。早上起来,先生想必和女儿交代了简单的情况,叫她过来和妈咪道别。9岁的小孩,对死也许没有什么概念,我看着她,唯一的念头是:她将来也要经历这种撕心裂骨的痛了。这一张纯洁无瑕的面孔,注定要在岁月沉浮中沧桑。忽然羡慕起和尚,尼姑,无欲无求,却也沒了痛苦。也开始理解丁克一族,人生苦短,何必又拉扯出一两个人来受这般折磨呢?
在机场Kiosk试图打印机票的时候,几次未果,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过来,两三下就帮我弄好了。他调侃着说:你这么恬吝啬你的笑容,它(Kiosk) 当然也不高兴了。我试图咧一下嘴,那表情可能比哭还难看,他摇摇头走到一边去了。无独有隅,十几天后回來入关时,那海关关员也关切地问了一句: Is everybody Ok? 我多次出入海关,从未有人这样问候。想必是那丧母的悲凉和绝望,虽然经我拼命压抑,但还是一点点渗出來,挥之不去。
飞往洛杉矶的飞机上,和邻座的绅士聊了几句,他说他刚从佛洛里达看了父毋归来。我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他看上去年纪比我大,却父母双全。我到底是作错了什么?
死因
在我那些夜不成寐的日子里,在那些泪水淌也淌不尽的日子里。我想得最多的的问题是: 是什么夺走了母亲的生命?出事的那天早上,天气格外冷,早上起来后母亲又照例去阳台锻炼,回屋吃早歺时说喉咙痛,不舒服,爸说那你就先不吃,休息一下。说着他就上厕所,在厕所里就听到咕咚一声,跑出來却见妈妈已倒在地上。父亲先后打电话给120 和哥哥,大约二十分钟左右,救护车与哥哥几乎同时到达。送到医院后经抢救人醒了。母亲还问: 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不知道医生怎么回答。但从他与哥哥谈论的安起搏器的计划,又支开他去办住院手续来看,没有人能料到形势会如此的急转直下,而且是一去不回头了。否则妈妈会在醒来的那四十多分钟里,多少交待一下后事。
在哥哥去办住院手续的期间,据爸爸说妈是吐了几口水,最后叫着哥哥的名字,又昏了过去,这次是心跳微弱,血压,呼吸全无。医生又全力抢救了三十分钟,终告不治。哥哥说抢救时医生说母亲有一项指标高于正常值20倍。疑似肺栓塞。退休前为医务工作者的公公赶到医院后也从医生口中了解到母亲最后时刻双侧肺动脉全堵。他的判断是心肺衰竭。而母亲最后的死亡证明上是昏迷待査,沒有给出具体原因。但排出心脑血管病。
从福州飞来奔丧的表妹说:从母亲昏厥的症状看来,像是心脏问题。母亲有心跳过缓的家族史。几个兄弟姐妹都是这样,心跳常????过50下。我又查了母亲病历,她最近有测出高压188,低压88。上书有高血压,无病史及高血压控制不理想。所有这些,对老人来说都是致命的,但又不应发得这样猛。而且医生也说了不是心脑血管疾病。难道是油尽灯枯?我的母亲,尽管这几年衰老得很快,精力大不如前,但也不是说走就走的,她前年还独自一人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来美国跟我住了一段时间呢!难道是因为四个多月前的那个膝关节手术?如果没有那个手术,她的生命应该象那滚动的皮球一样,由于摩擦力的作用越溒越慢,最后嘎然而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颗流星,攸地就坠落了。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而那个可有可无的手术,竟是我这个不孝的女儿,怂恿她去做的!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粟。
我在飞机上关灯后的黑暗中默默流泪,在狭小的厕所里关走门低以头抵墙,失声低嚎:上帝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夺走我最亲的亲人?让我一生不得安宁呢?出于要解脱自己的本能,我也想把这个想法摒弃,不会吧?母亲手术后是一天比一天好。由于腿脚利索了,岀事前几个星期,耐不住寂寞的她又搬离了哥哥那带电梯的房子,回去跟爸爸住去了。出事前几天,她还与匒哥哥逛了几个小时的年货市场呢!但不是这,又能是什么原因呢?高血压?心脏病?我也想为用这样那样的可能性为自己开脱?但又自己一一否否定了。医院己经眀确诊断不是心脑血管疾病。
我回到美国后,跟同事提起母亲发病的前前后后。她马上斩钉截铁地说:肺栓塞!我惊呆了!我并没有跟她提起那项肺指标超过常人二十陪的化验。她接着说: 由于手术造成下肢静脉的创伤,容易引发血栓。我听了立马崩溃,虽然以前也是疑云重重,但医院并未明确诊断,总是心怀侥幸。我也算明白医院为什么没有在死亡证明上明确诊断,因为由于他们抗凝措施不当倒致病人死亡,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啊!我想起母亲走前一个星期和我的通话里漫不经心地提起她十一月底的时候曾经有一次短?晕厥,当时也送急诊室了。"那是怎么回事呢?"我当时特別着急。母亲年亲的时候有美尼尔式综合症,但几十年没有发作了。而且这次症状显然不象美尼尔式综合症。"没什么"母亲却是轻描写地说:"我后来又去看了心脏病专家,背了二十四小时监测仪。什么问题也没有。"由于那次发病到通电话时己有兩个多月,我也不再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这正是身体发岀的强烈信号。但无论是急诊室医生,心脏病专家,骨科专家,这些戴着一顶顶硕士,博士头衔的医学精英,没有一个人在母亲急诊,或一次次复诊中接收到这些信号!他们也就停留在头痛, 脚痛医脚的水平,没有一个人具有融会贯通的能力!是的,这就是中国的一个省级医院的水平!而我的美国同事,只是一个内科医生,长年脱离临床,从事医院感染控制工作。却能一语中的!我的母亲如果身在美国,她应该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去。
后续
事发将近一年, 每每想起,仍心如刀搅,泪如泉涌,不能释怀,也许这是我一生的十架吧!